“你来又如何?”
“瘴毒已散,我已是不死不灭之身!”
瘴灵狂笑,似乎要以这笑声来掩饰心中那没来由的惶恐。
第一片雨滴落在徐清寧肩头。
瘴灵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徐清寧屈指轻叩虚空,悬在空中的雨珠开始下落。
不是垂直的,而是像被某种无形剑意削过,碎成菱形的光斑坠向瘴灵眉心。
“錚——”
第一粒雨珠贯穿瘴灵额角。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陶罐碎裂的声响,五百年来吸纳的贪念正从七窍喷涌而出。
瘴灵尖啸著炸成毒雾又重组。
她终於不再笑。
“第一次。”
徐清寧进山后的第一句话。
他说得轻,可每个字落下,穀雨时节的山雾便退开三丈。
瘴灵在十丈外重组身形,声音悽厉:
“我有万民恶念为薪,你杀不死我。”
毒蛟自地脉衝天而起,撞向那个哼曲的身影。
霄七峰隨蛟龙抬首之势倾斜,可徐清寧只是伸出两指,在蛟首即將触到衣摆的剎那……
弹指。
蛟龙保持著狰狞姿態凝固,旋即化作万千青萤。
第二滴雨滴叠在相同位置,瘴灵刚昂起的头颅碎成青烟。
瘴灵发出非人的尖啸,可那声音刚出半句,便撞上雨滴成了粉碎。
雨越下越密。
天有多少雨,便有多少剑!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风云变色,只有雨打杏落。
“那是……剑气化形?”有弟子哑声问。
没人回答。
玄霄上下,只能以呆若木鸡的表情,观仰著那年轻道士的姿態。
瘴灵第七次重塑身躯时,发间垂落的青丝已变得霜白。
“徐!清!寧!”瘴灵嗓音里渗出血锈味。
青丝凝成的毒刃刺向徐清寧咽喉时,最先崩裂的是刃尖。
紧接著是刃身、刃柄,最后是缠在刃上的贪嗔痴恨。
那些赵无延精心收集的恶念,连孟阳旭的镜海都能腐蚀的剧毒,此刻像曝晒三年的蛛丝般脆弱。
徐清寧甚至没有握剑。
雨落声里,瘴灵只能听到那首杏谣如同魔咒一般缠绕在她心头。
她寧可撞进孟阳旭未散的镜海幻境,也不敢听清徐清寧哼到尾声的那句“千山雪未消”。
那一瞬间,谭逸飞回想起来。
眼前的年轻人十二年前剑道还未大成时,便是一人一剑,强闯玄霄。
是他们主动借剑冢为其磨链剑意吗?
不,不是。
是他们玄霄上下,无一人是那少年之敌。
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第八百三十次復活,瘴灵咒骂,吐尽人间怨毒。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次復活,瘴灵痛哭求饶,极尽諂媚之语。
匍匐在徐清寧脚边,甚至愿意做其剑灵。
当瘴灵第两千八百九十七次復活,她已经崩溃,尖啸著撕开胸腔。
“你要杀我多少次才能泄愤!?”
徐清寧终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谭逸飞想起自己筑基那年,站在万丈冰崖上仰望北斗的寒意。
不是杀意,是皓月俯视草叶凝霜的漠然。
弱者的不死,不过是把墓碑刻成枷锁的模样。
“你的不死不灭……”徐清寧终於开口。
“是周神医试了三千七百三十种毒草换来的。“
徐清寧鬆手,墓碑上青苔落地。
没有剑气纵横与法诀轰鸣,唯独漫天雨幕违背常理地向上倒流。
那些被瘴毒浸染的水珠在半空凝结成冰。
每一粒冰晶里都映著周洹背妹妹求医的剪影、苏小檀烤焦的梅酥、阿莲掛在窗前的褪色风铃。
三千红尘倒卷,压在瘴灵脊樑的却不是杀意……
而是活著本身的重量。
瘴灵双膝砸进剑冢残碑时,终於看清徐清寧眸中映出的景象。
那青衣道人眼底没有她,只有青山郡炊烟里一根根將熄的柴火。
毒瘴凝成的躯体不断蒸腾出黑雾:“药方不成,瘴毒不灭,我就不会死!”
“你能有多少寿命耗在我这里?”
“那你该祈祷。”徐清寧轻声道。
“周洹小子最好能把药方补齐。”
瘴灵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僵住。
整座剑冢的温度突然消失了。
她的“瘴毒不灭身不死”的先天神通確实无与伦比,如今唯一缺的便是时间。
只要给她时间,就算眼前道士是剑仙又如何?
但她不死不灭的前提是瘴毒存在。
若是这道士当真狠下心斩灭青山府的所有染毒之人,那……
瘴灵颤抖著低头去看刚刚坠地的青苔。
青苔早已消失不见。
一同不见的,还有玄霄第七峰上的雨珠。
天高不见处,雨珠压青山!
徐清寧面色无悲无喜。
只待周洹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