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直视亚当,眉眼不再克制锋意:“你该知道,这不是清洗异己。这是……要改朝换代。”
亚当面色终於剧变,一掌重拍案几,怒声道:
“荒唐!”
他怒指查尔斯,语带不甘:
“波特是皇亲,伊薇特是皇后,阿鲁西尼若称王……他一个靠贩卖奴隶起家的家族,如何服眾?”
“你以为教廷若真要扶新王,会选那等贩货出身的市侩?”
他缓缓站起,压低声音,却带著火焰:
“不。他们选的人,从头到尾,只能是你,查尔斯·威灵顿。”
“军功赫赫,世家门第,魔法导师,元帅之名,你若问帝国百姓:谁来做新王?”
他指了指查尔斯的心口:
“便只有你。”
屋中骤静,烛火轻跳。
查尔斯怔立不语。
只是眼中有光一闪即逝,像是回忆中某个火光照亮过的雪夜,又像是骤然扑灭的信念。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望著亚当——他眼中映出的不再是如今高居皇座的图兰三世,而是那个曾与他共饮马血、同守孤营的兄弟;那个曾在西北军帐中裹著血衣、低声喃喃“別让母亲知道”的年轻战友。
而如今,昔日的兄弟却贵为帝王,手持生杀之权。
他们之间,不再是並肩作战的战友,而是站在天平两端的权力掣肘。
他张了张口,像是有许多话堵在喉头。
心中的某根弦轻轻崩断。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名为“清醒”的冷。
亚当目光不变,只是眉间的褶痕压得更深了一分。他看著查尔斯良久,终是缓缓开口:
“我不想做一件……会让我终生后悔的事。”
“可这世道,总有些事——你不做,就有人替你做。”
他说得极轻,像是一个朋友在倾诉,又像是一位帝王在陈述宿命。
查尔斯闻言,微微侧首,眼神凝定。
一息之后,他缓缓点头。
“我明白。”
“明年冬,若边境平稳,蛮族南侵得解——我会卸下西北军主帅之职。”
“巡防营……待新年大典之后,我亦將退位让权。”
他说得极慢,每一字都似从胸膛深处拽出,在藏书室沉冷的灯影中,发出钝重的迴响。
“若陛下仍需要我,我便留在帝都,继续为国效力。”
“若不需要,我会带著族人离开帝都,定居古月帝国,专心教导儿女,修行魔法。”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极轻,像是替自己作出的命运转舵。
亚当听罢,目光微动,神情复杂如雾。他没有立刻回应,只低低垂下头,双肘支於桌案,两指交叠抵,仿佛在思量,又仿佛在掩饰內心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藏书室一片寂静,唯有火光轻曳,映出案上书页微卷的阴影。
他沉默良久,眼中有光芒悄然湮灭,又在下一息重新点亮。
“就凭你救过我那一命,”亚当缓缓开口,声线如刃锋回鞘,既有迟疑,又藏著尚未熄灭的炽热——“我信你这一次。”
他看著查尔斯,神情不似帝王,反倒像是某种更为复杂的角色——在信与不信之间,被迫下注的旧友。
“但愿。”他低声道,“我没有错付。”
查尔斯闻言未答,只是静静起身,俯身一礼。
右膝贴地,掌覆胸前——那是从军时他们在雪夜里立誓所用的古制军礼,不属於宫廷,也不属於皇权,只属於生死与共的战场誓言。
他低声道:“愿陛下平安,愿帝国无恙。”
亚当动了动手,却终究没有伸出,像是想扶起,却又知这一跪,是再无回头之意的诀別。火光映在他眼底,那些年少並肩的回忆,却再无法替今日的选择遮掩。
查尔斯起身,步伐如昔,长袍隨风而动。
他没有回头,径直推开藏书室的木门。
夜风自门缝而入,捲起一角捲轴,也吹动了亚当鬢边微乱的碎发。
他坐在案后,目送著那道身影一点点没入宫灯所不能及的暗影。
这夜,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