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猎手在雪前踩过的陷坑旁,静候风雪的从容。
……
议事厅內灯火通明。
厅中陈设远较书房更为古朴,四壁以红木护板包覆,上刻格拉德古纹。中央铜炉低鸣,淡香幽冷,一盏五支枝形铁灯自高处垂落,照在厅中那张修长议桌上,光影斑驳,映出如网般细碎的纹理。
索尔斯已先至。
他立於廊下时神情尚显坚硬,如今坐於厅中,身形虽挺,眼神却收敛了三分。他未脱军袍,只將披风解下搭在椅侧,手臂仍覆著金属扣带,寒气未散,像是尚未完全从克劳德那场对话中脱离。
阿鲁西尼步入厅中,脚步极缓,披风微展。
“索尔斯副营。”他唤了一声,语气不疾不徐。
索尔斯立刻起身行礼:“侯爵大人。”
阿鲁西尼微笑頷首,未多寒暄,径直落座於主位左侧。他並不急於开口,只慢条斯理地从案侧取来一枚拇指大小的青石瓶,轻轻旋开,將里头的香粉撒入炉中。
白烟升腾,氤氳未散。
他才转首看向索尔斯:“这么晚来……看来情况,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索尔斯神色一顿,目光避开,不答。
阿鲁西尼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抬了抬下頜:“你还在想你那位副统领?”
他语声平和,却带著一种令人不安的温度。
“兄弟之情,的確可贵。”他像是隨意地说著,“可凯莫西夫人如今身在何处,贵府的长子又是否安稳……这些事,索尔斯副营,你可有精力一併照料?”
索尔斯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手指无意识地扣紧椅柄,却仍未作答。
“你做副营多久了?”阿鲁西尼缓声问,“十年?还是十五年?”
他笑了笑,自顾自地回答:“不,你不是『副营』。你是克劳德的副手——那是更深的一种束缚。从军、升迁、战功、恩赏,哪一件不是他走前,你走后?你不恨?”
索尔斯猛然抬眼。
那眼神里藏著什么,被压了太久、也不愿承认太久的某种情绪。
阿鲁西尼並不逼问,只轻轻一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交换,只有你愿不愿意。”
索尔斯瞳孔骤缩,並未作答。
沉默良久,终於,他从怀中取出了银纹兵符,双手捧出。
“兵符在此。”他说,语气低沉,“我既已答应你,便不会回头。”
阿鲁西尼低头看了眼,却並未接过,笑意忽然加深:“不,副营,这东西你已拿到手,自是你的。”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是一件不值一提的玩物。
“记著——大典当日,带你的人,出营即可。格朗德教区那边正好需要一次『清晨演练』,一切……自有安排。”
索尔斯神情剧震。
格朗德,是教廷卫军驻地。
他当然明白,这所谓的“演练”,意味著什么。
但他没有拒绝。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遵命,侯爵大人。”
阿鲁西尼轻轻点了点头,重新靠回椅背,闭眼呼出一口气。
“回去吧索尔斯。”他缓缓开口,“夜已经很深了。”
他睁眼时,眼神比先前更淡了一些。
“新年大典还有三日,你可要好好休息,才有精力,看清楚那一场大戏。”
他的嘴角含笑,音落如针。
索尔斯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阿鲁西尼望著那道背影渐远,指尖在椅扶上缓缓敲击三下。
最后一记略重,像是敲在了某块旧木上,又像是钉入了什么人的心中。
“查尔斯……”他喃喃道,像在咀嚼一枚早已熟透的字节。
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炉火对面那副掛著红藤烙章的古镜,微不可察地笑了。
他语气低缓,仿佛与人私语,“你终究不懂,人心叵测。”
“而帝都,是养狼的地方。”
火光映在他掌心,映出黑皮手套上的暗纹。
那不是光。
那是一只手,正把最后一颗棋子,缓缓按入雪夜將临的帝都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