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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详尽解释了那两个全新机构的运作模式后,朱高煦这才在书案后坐定,准备动笔。
他面前铺开了几张从大明带来的宣纸,质地细腻,是船队中为数不多的珍贵物品了。
新磨的徽墨,散发著淡淡的松烟清香,縈绕在鼻尖。
第一封信,是给远在万里之外,位於非洲西端瀛角城的李鹤捧。
这位追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是他楔入旧大陆与新大陆之间航道的最重要棋子,也是他伸向旧世界的一只触手。
朱高煦提起狼毫,笔尖饱蘸墨汁,在纸上游走,字跡沉稳而有力,一如其人。
“鹤捧吾之心腹,见字如面。”
“新京已稳,民心渐附。去岁秋收颇丰,军民衣食暂足,士气可用。然百废待兴,万事开头难,此处虽是蛮荒,却也是机遇之地,有无限之潜力,远非贫瘠辽东可比。”
他略作停顿,思索著如何准確描述新明的现状与未来的规划,好让李鹤捧心中有数,配合自己的大战略。
“今岁,已设新京、新郑州、新杭州、新威海、上海,总计五处定居点,星罗棋布於此广袤土地之上。新开垦的农田已收穫第一季,產量喜人,足以证明此地地力之肥沃。”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隨信附有一图,乃新明疆域草图,聊作示意。图中已標明各处定居点大致方位,及瀛角城与此地之相对位置,望你详加揣摩,未来航线之开拓,以此为基。”
“瀛角城孤悬海外,补给不易,诸事繁杂,辛苦你了。然此地亦是新明之眼,更是未来连接两大陆的咽喉。”
“关於土著,肤色较浅、较易开化之部落,可多加笼络,施以教化。先授其汉语,使其习我衣冠,渐慕华风,使其归心。若有聪慧伶俐、能明事理者,不妨委以薄任,使其为我所用,以夷制夷,亦不失为一良策。”
笔锋一转,语气也冷了几分,透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至於那些肤色黝黑、冥顽不灵之部落,无需多费唇舌,浪费口粮。吾国草创,根基未稳,急需大量劳力开山拓土。此类部落,不纳其女,以免混淆血脉,只取其丁壮,行阉割之术后,充作苦役。此法虽有伤天和,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为帝国千秋计,些许手段在所不惜。”
“若有机会,拣选百十名体格最为精壮、不易染病之阉奴,设法隨返航船只送至新京。此处开山、修路、垦荒、採矿,正缺此等不知疲倦、饮食粗简之崑崙奴。”
“另,瀛角城周边,务必派遣得力人手,探查有无可用之矿產,尤其是铁、铜、金等。若能寻得,不惜代价加以开发,此乃帝国强盛之基石。”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透著一股乱世梟雄的冷酷与务实。
这是残酷的殖民时代,也是文明碰撞的新世界,所谓的仁慈,有时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会成为自身的负累。
他搁下笔,轻轻吹了吹未乾的墨跡,目光深邃。
然后,他拿起另一张纸,开始写给远在应天府的父皇朱棣的信。
对这位雄才大略、威震天下的父亲,他的情感颇为复杂。
既有为人子的天然敬畏,也有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对这位歷史巨人的审视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竞爭意味。
“父皇圣安。儿臣高煦,叩首万里之外,遥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头的场面话,一丝不苟。
“儿臣奉旨就藩海外,至今已歷一载有余。幸赖父皇天威浩荡,祖宗在天之灵庇佑,儿臣与麾下数千將士,已於海外拓土开疆,觅得一处远较辽东更为丰饶之地,暂且站稳了脚跟,建立了数个据点,初具规模。”
他刻意模糊了新大陆的具体地理位置,只笼统地称为“海外丰饶之地”,免得朝中那些酸腐文臣又嚼舌根,说三道四。
“此地虽物產丰饶,然人力奇缺,百业待兴,诸多事务皆捉襟见肘。若父皇能体恤儿臣篳路蓝缕、开疆拓土之艰辛,酌情从国內遣发些许技艺精湛之工匠,如船匠、铁匠、木匠、瓦匠等;以及熟悉农事、水利之农人;乃至医术高明之医师;甚至是一些在国內鬱郁不得志、生活困顿之落魄文人、穷困潦倒之宗室远亲,儿臣皆感激不尽。”
“这些人到了此地,不仅能人尽其才,一展所长,更能为我大明开闢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新天地,为子孙后代留下万世基业。此功劳,不下於开疆拓土,儿臣愿与他们共享。”这话说得恳切,也点明了最迫切的需求,更是画下了一个巨大的饼。
“儿臣在此地发现一种奇特草本,当地土人称之为『菸草』。取其叶晒乾后,可切丝点燃吸食,其烟气味辛烈,吸入后颇能提神解乏,驱寒除瘴。军中將士试用之后,皆称此物能振奋精神,於行军作战、苦寒之地大有裨益。”
“儿臣不敢独享此等奇物,特遣人奉上少许样品,聊表儿臣一片孝心。父皇日理万机,操劳国事,或可偶试一二,以解疲乏。望父皇务必保重龙体,儿臣身在海外,定不墮大明国威,不辱皇家顏面,必將使日月所照,皆为明土。”
他知道朱棣军旅出身,戎马一生,对这种新奇的“提神之物”或许会產生兴趣。至於菸草的危害,他暂时顾不上了,先打开与大明的贸易通道,获得急需的人口和物资再说。而且,这玩意儿將来或许还能成为一项重要的税收来源。
最后,是给母亲仁孝徐皇后的信。
提起笔时,朱高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许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带著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楚。
他清楚记得歷史,母亲在永乐七年便会病逝。算算时间,这封信即便能顺利送到大明,母亲恐怕也……
但这封信,他必须写,为了自己,也为了记忆中那份温暖。
“母后慈鉴。不孝子高煦,遥叩金安。”
“儿臣远在天涯,每当夜深人静,念及母后慈爱音容,輒然泪下。不知母后凤体是否安康?饮食起居可还如意?近日天气转凉,还望母后添衣保暖,切勿受寒。”
“儿臣在此一切安好,母后勿需掛念。此地虽与中原风物迥异,无甚雅致景致,然山川壮丽,別有一番粗獷气象。儿亦学效太祖高皇帝,於此蛮荒之地垦荒屯田,教化斯民,不敢有丝毫懈怠。瞻壑亦渐渐长成,每日隨儿臣学习理事,颇有长进,儿臣常以母后昔日教诲督促之,望其不负皇家血脉,能为母后爭光。”
“儿臣犹记,母后素喜清雅草。此地亦有诸多奇异卉,色彩斑斕,形態各异,只是不识其名。待將来航路畅通稳固,儿臣定当寻觅其中佳品,移植培养,待其开结果,再设法奉於母后膝下,以博母后一笑。”
“唯愿母后福寿康寧,长乐无忧。儿臣纵远隔万水千山,亦时刻感念母后养育之恩,不敢或忘。”
写到此处,他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在母亲膝下承欢的时光。
这封註定可能无法及时送达的家书,更像是一种情感的寄託,一份对过往的追忆与对亲情的渴望。
三封信写完,朱高煦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又命人取来纸笔,將每一封信都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两份,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承载著他的谋划、期盼与情感的信件,不久的將来,便会由不同的船只,冒著莫测的风险,带往瀛角城,带往遥远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