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抱拳沉声道:“殿下放心,卑职明白。此行,不成功,
便成仁。所有记录,必会妥善保存,与船同在。”
他没有多余的豪言壮语,但那份冷静之下的决绝,让朱高煦颇为欣赏。
“好。卷宗里有更详细的指引1,以及一旦遭遇无法规避的盘查时,预设的几套应对说辞和身份掩护。”
朱高煦的目光转向孙旭东。
这位前浙江渔市霸主正抓耳挠腮,似乎在努力消化刚才那番严肃的部署,又好像已经神游到了惊涛骇浪之上。
“旭东,你的任务,同样艰巨,甚至更为繁琐。”
孙旭东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大手拍得胸脯“膨”作响。“殿下,您只管下令!
別说繁琐,就是刀山火海,我也给您趟过去!眉头要是皱一下,就算我白活了这些年!”
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必你去趟刀山火海。你的船队,也是四艘宝船,走我们来时的旧路返回。”
他指著海图上另一条航线。
“这条路,你们相对熟悉,但绝不可因此掉以轻心。逆风逆水的时候会很多,对船只的操控技巧、船员的体力分配与意志品质,都是极大的考验。”
“改良后的三角帆,你们已经有了航行过的经验。这次远航,就是对你们经验的考验。无论是顺风、逆风、侧风还是顶风,你都要给本王把航向稳住了,把船速儘可能地提起来。”
孙旭东说:“殿下就瞧好吧!那三角帆,俺使得很溜!保管让那些逆风都乖乖听话!
””
旁边一直沉默肃立的黄一峰,嘴角似乎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
朱高煦忍住笑,继续道:“你们船上的担子可不轻。你们需要带上给瀛角城李鹤捧的补给物资和我的数封亲笔信。”
“更重要的,是你將携带给我父皇和母后的私人信件,以及精心准备的各种礼物回到大明代表我拜会父皇。”
他特意加重了“父皇”和“母后”这两个词的语气。
“正是这样。所以,你这一路,不仅要追求速度,更要確保航行的绝对平稳,所有人员和货物,尤其是那些送往京师的菸草贡品,必须万无一失。”
朱高煦取出一本用新威海造纸作坊出品的粗麻纸装订的薄薄小册子。
“这里面,是用最简单的大白话,配上图画,写明了应对海上各种紧急情况的处置法子。比如遇到特大风暴如何做,船只意外触礁漏水如何用油布和木板紧急封堵,等等。”
“你若是不识字——”
孙旭东脸膛一红,梗著脖子,声音却小了不少:“殿下,俺·—俺认得几个大字!
像『船』啊、『水』啊、『风啊』、『火”啊———这些俺都认得!还有那个『吃』字,俺也认得!那个『赏”字,俺也认得!”
“好,认得就好。”朱高煦也不当面点破他的“丈育”本色,“若有看不明白的,让你船上的书记官逐条念给你听,务必让你和所有管事都牢记在心。关键时刻,这些法子能救整船人的性命。”
“还有,你手下那帮小子,我知道有些是从你浙江渔市带来的老兄弟,平日里不拘小节,但上了这远洋的船,就得给本王把规矩立起来。谁敢在航行中酗酒滋事、偷懒耍滑,
貽误了大事,一律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孙旭东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道:“殿下儘管放心!哪个兔崽子敢在船上跟俺老孙炸刺,俺第一个把他绑上几块压舱石,直接扔海里餵王八!保管他下辈子投胎做个听话的水母,透明的,一眼就能看穿他想啥!”
黄一峰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想提醒他注意言辞,尤其是在殿下面前。
朱高煦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粗话虽然糙了点,但道理是这个道理。慈不掌兵,尤其是在这茫茫大海上,规矩就是天。”
“卷宗里,有详细的物资交接清单,特別是那些准备送往应天府的贡品一一新大陆特產的优质菸草,务必清点仔细。那菸草,父皇若是喜欢,你们便是头功。”
“是!保证完成任务!殿下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做出回应。
这番交流之后,又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黄一峰几乎是泡在了海图室,將那张新航线图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了脑子里,时而与朱高煦彻夜推演可能遇到的各种状况,
孙旭东则隔三差五就带著手下那帮老兄弟,在天京卫港口附近操练新宝船上的三角帆他那大嗓门的吆喝声能传出老远,偶尔还会因为哪个小子动作慢了半拍而跳脚大骂“儂个小三,手脚比乌龟还慢”,引得岸上劳作的军民纷纷侧目,然后会心一笑。
新京的菸草作坊终於传来了好消息。
按照朱高煦的吩咐,第一批经过初步晾晒、切丝的菸草已经製备妥当。
一部分被精心打理成束,用油纸细细包裹,外面再用细麻绳扎紧。
另一部分,则被几个从江南招募来的心灵手巧的匠妇们,学看朱高煦之前的,用新威海造纸作坊特供的薄韧麻纸,卷製成了一支支粗细尚算均匀的“纸菸”。
这批菸草和捲菸,被小心翼翼地分装成大小相若的四份。
每份用油布和新制的木箱包裹,箱子接缝处还用桐油和麻丝封死,確保在漫长的海运中不受潮湿侵蚀。
黄一峰和孙旭东的两支船队,各领两份,每艘旗舰和另一艘僚船各带一份,互为备份。
朱高煦亲笔写就的三封信一一给瀛角城李鹤捧的命令、给父皇朱棣的书信、给母后徐氏的家书一一每一封都有三份,互为备份。
这些信件的备份,也分別交由两支船队的不同船只携带,同样是为了万无一失。
天京卫的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远胜往日。
八艘经过全面检修的宝船,静静停泊在港湾。
水手们赤著膊,喊著整齐的號子,將一桶桶新灌的淡水、一袋袋醃肉、干饼、炒米、
豆子、成箱的备用船材、绳索、药品,以及一些有备无患的防守兵器,源源不断地运上船。
几十名被挑选出来的波瓦坦部落土著青壮,则在几名的亲卫士兵的“友善”看管下,
有些茫然又有些畏惧地搬运著相对粗笨的物资。
他们即將踏上一段紧张的旅程,去联繫远隔重洋的家乡---大明。
一切准备就绪,朱高煦一声令下,这两支船队扬帆起航,朱高煦和一眾士兵还有心腹向他们挥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