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新大陆的第一场雪
收穫的秋季悄然落幕。
风一天比一天凉,带著刮骨的寒意。
空气里的暖意彻底被驱散乾净了,只剩下凛冽。
树木早早褪去了绿装,光禿禿的枝极指向铅灰色的天空。
枯黄的叶片在萧瑟的风中打著旋儿,最后不甘地落入尘土,或是被捲走。
新大陆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不紧不慢,却又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降临了。
越是临近严冬,朱高煦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有些七上八下。
倒不是怕冷,他更担心的是歷史的重演。
他清楚记得,另一个时空里,那艘“五月”號上的欧洲清教徒。
他们在北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简直是一场灾难。
缺衣少食,没带对合適的补给,疾病如同瘟疫般肆虐。
很多人没有熬过第一个冬天,惨烈异常。
如今,轮到他朱高煦,轮到他从万里之外的大明带来的这批拓荒者了。
他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心里默默盘算。
好在,情况確实又有所不同,
他们不是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才狼狐抵达。
在此之前,所有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了数月。
更重要的是,他们收穫了第一季粮食。
从大明带来的小米、小米和水稻,虽然產量还不高,但粮仓总归是填上了一些。度过这个冬天,应当不成问题。
冬天取暖木柴也早已储备妥当,定居点每家每户都提前在家里准备好了柴火。
新京各处简陋却也坚固的屋舍,多是木材与夯土混合结构。
入冬前,家家户户都仔细检查了墙壁,用河泥混合碎草,把可能漏风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面对这片完全未知大陆的严寒,朱高煦心中仍存著一份挥之不去的谨慎。
这毕竟是第一个冬天。
谁也不知道这片土地的冬天到底有多冷,会持续多久。
会不会有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极端天气?
会不会有因为寒冷而变得更具攻击性的野兽?
一切都是未知数。
“殿下,窗边风大,仔细著凉。”
一个略带憨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他的亲卫之一,一个山东大汉,正往屋角的火盆里添著木炭。
朱高煦回过头,笑了笑。
“无妨,看看外面的天色。”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点忧虑,不能过多地表露出来影响士气。
大家都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冬,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今年这粮收得还行,木柴也够烧,”那亲卫一边拨弄著火炭,一边嘟著,“就是不知道这鬼地方的冬天,到底有多邪乎。”
“总不至於比辽东还冷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十一月末。
北风愈发肆虐,呼啸著穿过新京简陋的街巷,捲起最后几片顽固的枯叶。
天空阴沉,灰色的云层低低压著,仿佛隨时都会塌落。
定居者们大多缩在温暖的屋子里。
火塘里的火焰跳动,映著人们脸上各异的神情。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偶尔几个裹紧了皮裘的汉子,顶风快步走过,留下转瞬即逝的浅浅脚印。
连负责巡逻的哨兵,也把帽子拉得更低了些,只露出一双在寒风中依旧锐利的眼睛。
朱高煦的亲卫,往屋角的铜火盆里添了几块新砍的硬木木炭。
“殿下,这天儿,怕是要落大雪了。”亲卫说道,哈出的白气迅速消散。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凝在窗外那片萧瑟肃杀的景致上。
终於,在一个沉闷的傍晚时分。
天空中悠悠然飘起了细小的白色晶体。
起初是零星几点,像盐粒子,又像是碎玉屑,若有若无。
守在屋檐下的一个孩童最先发现,他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接住几片,惊喜地叫起来。
“下雪咧!娘,下雪咧!”
那声音带著关中口音,清脆又响亮。
很快,雪籽儿就变成了雪绒,轻飘飘的。
再然后,便是大片大片、厚实而洁白的雪。
它们不再羞涩躲藏,而是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態,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轻盈地旋转,无声地飘落。
新京的屋顶,夯土的墙垣,光禿禿的树枝,以及远处刚刚收割完毕的田野,都迅速被这突如其来的白雪覆盖。
天地间,一片素净。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屋子里,透过那些半透明窗纸,无数双眼晴都在好奇地向外张望。
孩子们最是藏不住兴奋。
若不是被各自的阿爷阿娘拘著,怕是早就叫著衝进雪地里撒欢打滚了。
几个来自南方的妇人,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忍不住低声惊嘆。
而那些经歷过北方苦寒的老农,则带著几分瞭然和欣慰,看著窗外。
“瑞雪兆丰年吶。”
一个头髮白的老者,授著鬍鬚,用带著浓重冀州口音的话语念叨。
这句朴素的谚语,从旧大陆传到这新世界,依旧寄託著农人最实在的期盼。
朱高煦站在自己的窗前,看著窗外那个迅速被白雪重新塑造的世界。雪总算是来了。
“殿下,风大,还是回屋里吧。
身后,亲卫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高煦回过头,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无妨,看著这雪,孤心里反而暖和。”
这话倒也不全是客套。
这雪,对他而言,確实是一种慰藉,一种希望的象徵,
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素净。
风雪也停歇了,只留下一个寧静而寒冷的清晨。
新京定居点內,家家户户的烟卤里,陆续冒出了带著饭食香气的炊烟。
门被小心地推开一条缝,探出几颗脑袋,大人小孩都有。
“,好大的雪!”
有人低呼,带著惊奇。
孩子们最先按捺不住,穿著厚实的袄,一骨碌就想往外冲。
“慢点!別滑著!”
当娘的总是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自己也跟著走了出来。
来自大明五湖四海的定居者们,陆续走出屋门。
他们站在自家屋檐下,或院子中央,望著这被白雪重新装点过的天地。
东边一户人家,是从广东沿海过来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三支用鱼油浸过的细小草棍,点燃了,插在门前的雪地里,口中用粤语念念有词,拜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
旁边几家山东来的汉子,则不约而同地面朝东方一一那是大明故土的方向,也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深深地鞠躬,动作朴拙而虔诚。
更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直接跪在雪地里,朝著天空叩拜,嘴里嘟囊著:
“老天爷保佑,瑞雪兆丰年啊!”
“求老天爷开眼,明年风调雨顺,多收粮食——”
“保佑咱们在新大陆平平安安,人丁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