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穿透风雪的恳切。
这些朴素的愿望,是他们此刻最真切的期盼。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面对未知的未来,这些来自故土的习俗和信仰,是他们重要的精神寄託。
朱高煦推开窗,清冽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著那些在雪地中各自祈祷的百姓,神色平静。
他自己是不怎么信这些的,比起虚无縹緲的神佛,他更相信科学,相信人定胜天。
但他也理解。
对於这些背井离乡,来到这片新大陆的普通人而言,信仰是慰藉,是希望。
只要不耽误生產,不搞什么邪门歪道,他不会干涉。
甚至,某种程度上,这种共同的祈祷,也能凝聚人心。
亲卫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肉粥走了进来。
“殿下,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他顺看朱高煦的自光看出去,咧嘴一笑。
“嘿,都出来拜神呢。这雪一下,大傢伙儿心里都踏实了,觉得是个好兆头。”
朱高煦接过粥碗,喝了一口,暖意顺著食道流遍全身。
“好兆头,也得人去干。”
他淡淡说道。
朱高煦望著窗外那一片茫茫雪景。
心中的那份紧绷感,像是被这寧静的白色悄然抚平了些许。
冬天总算是来了,带著未知,但也带著某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但这平静並未持续太久。
对未来的规划,如同炉膛里新添的炭火,在他心头重新燃烧,愈发旺盛。
他转身走到桌前。
桌上铺著一张图。
几张新威海造纸作坊出品的粗纸勉强拼接在一起,炭笔的线条勾勒出模糊的海岸、河流与山脉。
这就是他们目前所知世界的全部。
粗糙,简陋。
然而,朱高煦的目光落在这图上,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孕育的帝国轮廓。
他的手指,带著常年握刀和操帆留下的薄茧,点在了代表新京的那个墨点上。
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想將这个点深深嵌入这片陌生的土地。
然后,指尖坚定地向西滑动。
“阿巴拉契亚山脉—”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著一种奇异的郑重。“美洲东海岸最重要的山脉,没有之一。”
另一个时空里,这片山脉中沉睡的煤与铁,是支撑一个庞大工业帝国崛起的黑色血液与钢铁骨骼。
没有煤铁,一切都是空谈。
冬天一过,春天到来之际,就不能再閒著。
必须立刻派出人手,哪怕只是十几二十人的精干探险队,也要深入这片山脉,寻找矿脉的蛛丝马跡。
哪怕只是找到几块像样的煤研石,几块赤红色的铁矿石,也是阶段性的胜利。
煤!铁矿!
必须儘快,不惜一切代价,在这新大陆上,点燃第一座属於华夏的炼铁高炉!
想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头。
人手,人手,还是人手!
该死的人手问题!
开荒需要人,伐木需要人,修建屋舍需要人,探矿需要人,冶炼钢铁更需要大量的人。
未来,如果与那些土著部落发生摩擦,或者更糟糕,与那些贪婪的欧洲殖民者发生衝突,哪一样不需要人去填?
从中原带来的这点人口,撒在这广得令人绝望的土地上,连个像样的水都溅不起来。
光靠妇女生孩子?等孩子长大成人能顶用,黄菜都凉透几茬了。
指望旧大陆源源不断来移民?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可以是可以,但大明现在是太子大哥监国,將来还有自己的“好圣孙”侄儿。
那位“好圣孙”是什么性子,他朱高煦太清楚了。
不给你往移民船上掺沙子,塞点老弱病残,那都算是他大彻大悟了。
靠人不如靠己。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凭藉著穿越前的记忆,在东北方向,那片广阔的林地到五大湖的区域巡。
那里,部落林立,星罗棋布。
这些部落之间,为了爭夺猎场、水源,或者仅仅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祖传世仇,衝突从未真正停止过。
一年到头,打打杀杀才是常態。
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用一些他们自己生產出来的东西,比如新威海造纸作坊的纸张,这玩意儿对土著来说可是稀罕物。
或者用菸草,这东西似乎很受土著欢迎再不济,一些食盐,总能换到他们需要的东西。
比如,那些在部落衝突中產生的战俘。
把这些战俘集中带回定居点,统一管理,教授汉语,让他们参与到新明的建设中来。
当然,不能白使唤人,得给吃的,给穿的,干得好了,甚至可以给点报酬,让他们活得比在自己部落里要强。
慢慢地,一代人,两代人,將他们同化,融入到这个新兴的华夏文化体系中。
这总比那些欧洲殖民者直接把人当牲口使唤,用完就扔,或者乾脆找个由头全部图图掉,甚至於剥头皮悬赏,要“文明”那么一点点吧?
手指继续在地图上移动,滑向南向,指向那片被记忆染成蔚蓝色的加勒比海域。
“古巴泰诺人—”
他记得,另一个时空的歷史片段中,古巴岛上的泰诺人,日子过得相当苦哈哈。
他们不仅要忍受有毒木薯带来的困扰,还得时刻提防来自加勒比海其他岛屿的食人族的劫掠。
这是一个机会。
展现善意,建立初步的信任,
帮助泰诺人改善生活,比如教他们处理木薯,或者引进新的作物。
更重要的,是帮助他们防御那些凶残的加勒比食人族。
將泰诺人纳入我们的保护之下。
同时,潜移默化地传播汉文化,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
先从上层开始,再逐步普及。
时机成熟之后,在古巴建立一个新的地方政府,纳入新明的行政体系,管理古巴的各项事务。
最终,將这颗加勒比海的明珠,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未来的甘蔗种植园,菸草基地,还有那重要的战略位置·
朱高煦看著地图,脑子里各种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不断翻滚冒泡,互相碰撞,
他拿起桌上的炭笔,在一张乾净的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
炼铁高炉(煤!铁!石灰石!必须儘快搞定!)。
阿巴拉契亚探险队(开春即刻出发,安全第一,以勘探为主)。
劳动力获取(部落衝突,等价交换,集中管理,逐步同化,严禁虐待)。
接触泰诺人(古巴岛,贸易先行,军事保护,驱逐食人族,文化输出,纳入版图)。
每一项后面,又延伸出无数细枝末节的计划和需要考虑的问题。
明年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简直比他当年指挥一支庞大的舰队在海上作战还要复杂百倍。
他放下炭笔,伸出手指,用力揉了揉眉心。
一丝疲惫感悄然袭上。
不过,当他再次抬起头,望向窗外。
看著那被白雪覆盖,仿佛一张等待著他尽情挥洒笔墨的巨大白纸般的世界。
心中的那点疲惫感,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与期待所取代。
路虽艰难,但这片土地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未来,就在他手中这张简陋的地图和刚刚写下的计划里。
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