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船队回到大明
永乐八年春,应天府的江面上,出现了两支船队。
它们抵达瀛角城的时间本不相同,却在彼处休整后,结伴东去。
船身上,汉王朱高煦的旗號迎风招展,清晰表明了它们的归属。
每一艘船都刻满了远洋的风霜,无声诉说著航程的漫长与艰险。
江岸巡逻的水师官兵早就留意到了这不寻常的船队。
一见汉王旗號,丝毫不敢怠慢,即刻层层上报。
消息很快便送达礼部尚书吕震的桌案。
“汉王的船队?”吕震搁下手中的公文,眉头微微一动。
汉王朱高煦奉旨就藩海外,乃是永乐五年朝野皆知的大事。
当年朱高煦隨郑和一同下西洋,其后郑和船队归来,带来了汉王已在某片大陆极南之地就藩的消息。
时隔数年,汉王的船队终於再次踏上了大明的土地。
他们此来,是为联络朝贡,还是在海外遭遇了难处,回来寻求大明援助?
吕震心中念头急转。
“来人!”他扬声道。
“传那船队的领队之人速来衙门回话!问明他们此来大明的目的!”
不多时,黄一峰与孙旭东,两位气质截然不同的船长,一前一后,走进了礼部衙门。
黄一峰依旧是那副不甚起眼的微胖身形,只是长年累月在海上风吹日晒,肤色黑了不少,眉宇间也沉淀出几分久歷风霜的稳重。
孙旭东则还是那般大咧咧的模样,一进衙门便四下张望,对这京师官府的森严气派,似乎並无多少敬畏。
吕震端坐堂上,目光审视著阶下二人。
他先转向看起来更沉稳些的黄一峰,开口问道:“你等,可是汉王殿下差遣回京的?”
黄一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晰:“回稟尚书大人,正是。我等奉汉王殿下钧命,率船队回朝,並有汉王亲笔书信两封,一封呈送陛下,一封呈送———汉王的母亲,徐皇后。”
当“呈送汉王的母亲徐皇后”这十个字传入耳中,吕震的心猛地一沉。
徐皇后已於永乐五年秋大逝。
汉王远在万里之外,音讯隔绝,至今尚不知晓这天大的噩耗。
吕震心头掠过一丝时光飞逝的慨嘆,暗道汉王母子情深,可惜了。
他不敢怠慢,神色也郑重了几分,连忙道:“既有汉王书信,本官即刻便去宫中上奏陛下。你二人且先去驛馆歇息,听候宫中传唤。”
此刻,应天府皇宫御书房內,朱棣正埋首於堆积如山的奏疏,
一名內侍官著脚尖,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低声通报:“启稟陛下,礼部尚书吕震大人在外求见,称汉王殿下所派遣的船队已抵达应天府,有汉王亲笔书信呈上。”
“哦?高煦那小子,总算还记得给他老子递个信回来了?”朱棣放下手中的硃笔,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只是那微微上挑的眉梢,泄露了他內心並非全无波澜。
“宣汉王所派使者,携带书信,即刻覲见。”
吕震领著黄一峰和孙旭东走进御书房。
黄一峰上前,將两份妥善包裹的信件高举过头,恭敬呈上。
內侍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朱棣的御案之上。
朱棣的视线落在信封之上,先取了那封封面写著“父皇亲启”的。
他亲手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朱高煦的字跡,一如其人,遒劲有力,笔锋锐利,仿佛字里行间都透著一股不羈之气。
信中开篇,是规规矩矩的请安问好,言辞恳切。
隨即笔锋一转,便提及在“海外丰饶之地”已建立数个据点,开垦农田,初步站稳了脚跟云云。
朱棣看得极为仔细。
当读到朱高煦將那片土地描述为“海外丰饶之地”时,朱棣心中不禁嘀咕:“这小子,眼光倒是不差,寻了个好去处。可为何郑和回报,说他那藩地气候与大明迥异,土地似乎也不及中原肥沃,唯独地理位置极其紧要?”
再往下看,朱高煦恳请父皇体恤他开疆拓土之艰辛,酌情从国內调拨些技艺精湛的工匠,诸如船匠、铁匠、木匠、瓦匠之流;还有熟悉农事、水利的农人;
乃至医术高明的医师;甚至是一些在国內鬱郁不得志、生活困顿的落魄文人,以及穷困潦倒的宗室远亲“这小子,胃口倒是不小。”朱棣心想。
“也罢,他当初只带了一万余人出海,对於一个藩王而言,这点人手確实捉襟见肘。海外之地,多是蛮荒未开,想要发展壮大,確实需要大量人手去开垦经营,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通篇信函读罢,对於那片所谓的“海外丰饶之地”究竟位於何方,具体的山川地理,朱高煦却是惜墨如金,只字未提。
“哼!”朱棣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你这臭小子,在信里说的,也跟郑和先前带回来的消息对不上號!莫不是真寻到了什么好地方,连你亲爹都开始防著一手了!”
片刻,他拿起另一封明显更厚实一些,封面写著“呈母后慈鉴”的信。
他用指尖摩著信封的边缘,良久无言,那信纸的边缘似乎都沾染了他指尖的温热。
最终,他將信递给侍立在旁的一名年老內侍,声音略显沙哑:“將此信,送到徐皇后的祭奠之处,供在她的灵前。告诉她,高煦高煦他还惦记著她。”
那老內侍接过信,躬身应了声“是”,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內一时陷入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啪声响。
黄一峰垂手立在御书房下首,目不斜视,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著,一会儿万岁爷若是问起话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烛火摇曳,將端坐在书案后的永乐大帝朱棣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格外高大而威严的轮廓。
朱棣看完书信,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黄一峰,那张略显肥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却透著一股精明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在汉王魔下,任何官职?”
黄一峰心头一凛,连忙恭敬回答:“回稟陛下,微臣黄一峰,乃汉王殿下魔下船长之一。此次奉命回京,主要负责护送信件,並向大明进献礼物,兼理航行及一应船务事宜。”
朱棣微微頜首,又转向旁边那个五大三粗,一脸憨厚,此刻却也努力做出恭敬模样的孙旭东:“你呢?”
孙旭东咧嘴一笑,嗓门依旧洪亮,只是刻意压低了几分:“陛下!俺叫孙旭东!也是汉王殿下的船长!”
“哦?什么礼物?说来听听。”朱棣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陛下,俺跟你说,汉王殿下在海外发现了一种老神奇的草,名叫『菸草!”孙旭东立刻来了精神,比划著名说道。
“那玩意儿,点著了吸一口,,那叫一个提神解乏,还能驱寒除瘴!殿下说了,这可是个宝贝!知道您老人家日理万机,操劳国事,特地让俺们给您带回来孝敬孝敬!”
朱棣的手指,在御案上那封朱高煦的亲笔信上,轻轻点了点,正点在朱高照提及“菸草”的那段文字上。
“信中,高煦也提到了此物。这『菸草”,明日早朝,再献上来吧。”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直视黄一峰:“汉王信中所言的『海外丰饶之地”,究竟在何方位?为何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黄一峰心中咯瞪一下,知道今日面圣,这才是最关键,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他略微低下头,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稟陛下,汉王殿下在那片大陆的南边设立的定居点,的確只是汉王海外拓展的一部分。汉王真正的就藩经营之地,尚在此处更西面。只是——-只是此行后半段,我等从瀛角城出发,径直返回大明,走的是旧时熟路,並未携带瀛角城以西海域的详细图舆。”
朱棣听罢,不置可否,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紧紧盯著黄一峰,仿佛要將他內心深处的盘算都看个通透。
他文问了些关於那片土地的风土人情、物產气候等细节。
黄一峰一一据实回答,当然,在描述新明定居点的自然环境时,適当的“贬低”与“叫苦”,免得这位雄才大略的永乐大帝真箇对汉王那片基业动了太多心思,自然也是有的。
朱棣看著面前这个应对沉稳、滴水不漏的黄一峰,又看看旁边那个一脸“俺啥也不知道,俺就是个开船的,陛下您问他准没错”表情的孙旭东,心中暗自冷哼。
他深知自己那个二儿子朱高煦的性子,看似桀驁不驯,实则心机深沉,从不轻易向人示弱。
信中那句“更能为我大明开闢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新天地,为子孙后代留下万世基业。此功劳,不下於开疆拓土,儿臣愿与他们共享”,此刻在他脑海中清晰迴响。
这句话,倒是让朱棣心中颇为受用,甚至涌起些许久违的激赏。
开疆拓土,这本是他朱棣一生孜孜以求的无上功业。
高煦这小子,虽然性子执,屡屡挑战他的底线,但这份敢想敢干、勇於开拓的心气,倒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
“罢了。”朱棣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许。
“你们远航万里,一路顛簸劳顿,也著实辛苦。先下去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早朝,再议此事。”
“谢陛下隆恩!”黄一峰和孙旭东如蒙大赦,连忙再次叩首谢恩,然后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御书房。
待他们走后,朱棣重新拿起朱高煦的那封信,目光在“人力奇缺,百业待兴,诸多事务皆捉襟见肘”这几字上,停留了许久。
翌日,奉天殿。
文武百官依品级分列,殿內庄严肃穆。
早朝议程有条不紊。
几项军国大事议毕,礼部尚书吕震手持板出列。
他躬身奏道:“启奏陛下。”
“昨日汉王殿下所遣船队已抵应天府。
“其领队船长黄一峰、孙旭东二人,携汉王殿下搜罗的海外奇物,正在殿外等候献礼。”
“请陛下示下。”
朱棣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微微頜首。
“宣。”
片刻后,內侍引著黄一峰与孙旭东步入奉天殿。
二人脚步沉稳。
孙旭东依旧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今日换了身崭新绸缎衣衫,精神不少。
黄一峰则沉稳许多。
他们身后,两名身材魁梧健壮的水手小心抬著几个木箱。
“微臣黄一峰(孙旭东),即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大礼参拜。
“平身。”朱棣的声音在大殿中迴荡“汉王所献何物?呈上来,眾卿一观。”
孙旭东咧嘴一笑,朝那两名水手挥了挥手。
水手们將一个大木箱抬至大殿中央空地。
孙旭东上前一步,打开箱盖。
箱內一侧,堆满暗黄色细丝。
另一侧,放著些许纸包。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