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討论交易
朱棣仔细端详著掌心的两枚金银幣。
金幣入手沉甸,银幣质感温润。铸造的工艺较好,图样清晰,与市面流通的银锭相比多了一点灵动的感觉。
他捏著那枚银幣,指腹在那奇怪的双头猛禽图案上缓缓摩。那鹰喙的尖锐,羽翼的层次,隔著冰冷的金属,似乎都透出一股生命力。
文华殿內,落针可闻。
户部尚书夏原吉眼观鼻,鼻观心,两只耳朵却竖得老高。他能感觉到皇帝的沉默,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寧静。而一旁的郑和,常年巡航西洋,见过的奇特徽记多如牛毛,此刻也只是垂首静立,
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著御座上那片变幻莫测的龙顏。
孙旭东站在殿下,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眼前这位永乐大帝,当年可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真龙。靖难起兵,百万军中取上將首级,那是家常便饭。想用几句言巧语糊弄过去,门儿都没有。
但他更清楚,汉王殿下给他准备的这套说辞,妙就妙在半真半假,虚实结合。
良久,朱棣终於开了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小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眾人心上。
“金幣后面的日月星三辰,朕看得懂。”
他顿了顿,將那枚银幣举到眼前,对著从窗根透进来的光亮处细看。
“日月为明,高煦是朕的儿子,是大明的藩王,这很合规矩。
话锋一转,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但是这银幣这双头鹰,是何道理?朕遍览《永乐大典》,也从未见过这等样式的徽记。
来了!
孙旭东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瞬间堆起那副憨厚中带著点机灵的商人模样。他连忙躬身,几乎是扯著嗓子,声音洪亮地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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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稟陛下,这叫『双头海东青”!”
他这一嗓子,把户部尚书嚇得一哆嗦。
“海东青!那可是草原上的猛禽,万鹰之神!殿下在海外,身边总有些不服管教的土人部落,
殿下就学那草原上的雄主,要做就做最猛的那个!所以,就把这海东青印在了钱上,一来是图个吉利,二来也是为了镇住那些宵小!”
孙旭东说得唾沫横飞,还比划了一下。
“至於这双头嘛殿下说,听闻咱中原有个神仙,三头六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殿下觉得这寓意好啊!这双头海东青,一个头盯著左边,一个头盯著右边,眼观四路,这才叫一个稳当!”
他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副“俺们殿下就是这么实在”的表情。
“殿下也想过印三个头,那不就眼观六路了?可这钱幣就这么点大,是个平面,不好印,不好看。所以就退了一步,弄了两个头,意思到了就行!好看!霸气!”
这套粗鄙直白的说辞,是朱高煦在出发前,和他悄悄的说的,並且告诉他千万不能把已经建国的消息漏馅。
御座上的朱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著,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双头鹰的图案上轻轻划过。
双头海东青?
眼观四路?
这解释听上去荒唐得可笑,但细细一想,又似乎有那么点歪理。高煦那小子的性子,確实是张扬跋扈,就喜欢这些猛禽凶兽,也確实能干出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事。
沉默片刻后,朱棣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
“嗯。”
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將两枚钱幣往御案上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叮噹!”
那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提了起来。户部尚书夏原吉更是暗暗鬆了口气,总算从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回到了他熟悉的领域。
朱棣的关注点,瞬间从虚无縹緲的象徵意义,转到了最实在的东西上。
“此幣成色几何?重量是否確如其上所標之数?”
这话一出,夏原吉精神一振,这才是他该关心的正题。若是这海外来的钱幣成色不足,分量不够,那这桩买卖,可就有得说道了。別看这孙旭东说得天乱坠,最后还是要落在银钱上见真章。
“来人。”
朱棣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一名候在殿外的太监立刻走了进来,步履轻悄,落地无声。他看上去四十来岁,面容白净,眼神沉静,手上捧著一个紫檀木的长盒,一看就是宫里专司內库钱银的老手。
他將盒子恭恭敬敬地呈到御前,打开。
盒內铺著明黄色的宫缎,上面静静地躺著一桿小巧玲瓏的子,乌黑的秤桿,亮錚錚的托盘,
秤碗是黄铜的,分毫毕现。
这是內帑专用的库秤,民间银楼里最好的秤在它面前,也得算是个睁眼瞎。
那太监在小太监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用锦帕擦乾,这才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双头海东青”银幣,轻轻放在了秤盘上。
文华殿內,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根细细的象牙秤桿上。
户部尚书夏原吉的眼角微微吊起,死死盯著那秤桿。
太监拨动秤碗,秤桿轻微地上下晃动,那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终於,它缓缓地趋於平衡。
太监眯著眼,凑近了,屏息看了半响,才直起身子,躬身稟报。
“稟皇爷,此银幣,称重四钱九分六厘。”
差了四厘!
夏原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一下。
果然有鬼!
四厘之差,放在民间交易里,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在这皇宫大內,在这永乐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短一厘,那也是欺君!
积少成多,若是成千上万枚,那亏空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孙旭东站在下面,心里却稳如泰山。
殿下早就跟他算过这笔帐了。眼下的技术,炉子出来的东西有点火耗,太正常不过了。差的这点分量,跟成色一比,那都不是事儿!
关键,就在成色上!
太监接著又將那枚“日月星三辰”金幣放上子,一番操作之后,再次稟报。
“稟皇爷,此金幣,称重四钱九分五厘。”
差了五厘。
夏原吉的眉毛都快扬到髮髻里去了。
朱棣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只是对那太监抬了抬下巴。
太监会意,立刻进入了下一个环节一一验成色。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块乌黑油亮的石头,正是验看金银成色的试金石。
他先拿起那枚银幣,在试金石上不轻不重地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