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抬眼看著刘启,正色道:“陛下,臣以为,晁错峭直刻深,功昭汉祚,臣请为晁错加封諡號。”
此话一出,殿內眾人顿时色变。
刘启的笑意也是瞬间凝固。
加封晁错?
晁错是被刘启亲自下詔施行的腰斩,要是为他追封,岂不是公然承认天子做错了吗?
不说这会有损天子威严,就说刘启的性格,他会这么做吗?
刘启看著贾谊,沉默不语,而后直接拂袖而去。
宦官见状,朗声道:“退朝!”
百官也都各自退去。
所有人都走完了,但贾谊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宦官上前提醒。“贾公,该退朝了。”
贾谊苦涩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前殿。
眾臣俱是不解,贾谊刚升任御史大夫,正是得势的时候。
为何会公然为晁错翻案?
他们此前有这么好的交情吗?
再说刘启本来就记仇,他在朝议之时提起晁错,不是故意得罪刘启吗?以后这御史大夫还怎么做?
而事实也是如此,自那以后,刘启便极少听从贾谊的建议。
其余官吏也都躲著贾谊,生怕与他私交过厚,一起被刘启所厌恶。
只是一个月不到,贾谊这个御史大夫,便和曾经的太傅一样,无所事事。
不过好在刘启將他的那些改革措施,都保留了下来。
汉景帝四年。
四月。
刘启册立长子刘荣为太子,刘胜为中山王,刘彘为胶东王。
同时,迁贾谊为中山王太傅。
刘彘此时才三岁,还不能就藩,所以贾谊可以留在长安教导他。
这是贾谊第三次担任太傅,但他此时早已心灰意冷,不愿再留在朝堂上,於是称病不受,而后辞官返回了雒阳。
刘启准奏。
临行之时,吴行明、周亚夫都过来送行。
周亚夫也是首次与他谈及晁错之事。
“你这又是何苦呢?”
“晁大夫忠公体国,举止虽有些过激,但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陛下尚在,你现在为晁错翻案,岂不是折辱天子威严?那陛下以后如何为君?”
贾谊坚持道:“天子亦有错,天子亦可认错。”
眼见说不通,周亚夫也是摇头嘆息,不再劝他。
吴行明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只是看著贾谊,嘱咐道。
“贾公多保重身体。”
“行明亦是如此。”
简短地告別之后,贾谊乘上马车,与家人一起向东而去。
十月,吴行明次子吴泽成婚。
其妻乃是一名小吏之女,如今吴氏在长安也算有些声望。
但吴行明更看重品行,因此才选择此女。
汉景帝五年。
吴楷升左中候,秩四百石。
同年,刘启下令修建阳陵,他也跟著忙碌了起来。
不过这样的大型工程,他也说不上话,只能作为辅助。
四月,淳于緹縈诞下一个男孩,吴行明为他取名吴延年,寓意长命百岁。
如今吴家也算是开枝散叶了。
但就在他们正高兴的时候。
杨顺次子杨本来到了长安,並告诉了他们一个噩耗。
吴殊及其夫家丁氏,因为犯法,被郡守族诛。
而杨顺闻讯悲伤过度,也不幸病逝。
同时得知弟弟妹妹去世的消息,就是稳如泰山的吴行明,也差点昏厥了过去。
等他平復下心绪,才向杨本询问起事情的缘由来。
七国之乱后,济南国改为济南郡。
而济南郡的大姓宗族眾多,如瞷氏家族,他们仗著宗族势力强大,称霸地方,屡次与官府为难。
前任郡守莫能治,於是刘启便任命郅都为济南郡守,郅都此人实为酷吏,不畏权贵,被称为『苍鹰』。
他到任后,行事极为果断,依照律法,將瞷氏及其他几家大族全部族诛。
而吴殊所嫁的丁家,与瞷氏关係密切,因此也受到了牵连。
杨家在杨顺的主持下,並没有过分的举动,所以没出什么事。
吴安闻言,暴喝道:“那郅都难道不知我们的关係?”
“伯父、叔父的身份,整个於陵都知道,他...他...”
“这郅都实在太过可恨!不行,我现在就带兵去济南,亲自杀了他!”
“站住!”吴行明大吼道:“你打算让吴家跟著陪葬吗!”
吴安这些年身居高位,早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惧怕吴行明,他大声反驳道:“他杀了阿姊全家,难道兄长咽的下这口气?”
吴行明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若是丁家真犯了法,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杨本,我问你,那丁家可有作恶?”
“这...”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如何吞吞吐吐的?”
“有...有。”
“也就是说,那郅都没有错判?”
“伯父,姑母家確实有罪,但也不至族诛吧?”
吴行明沉思良久,然后对杨本吩咐道:“你先去休息吧,过两日我们一同回於陵。”
吴安急忙道:“我也要回去。”
吴行明怕他跟著惹事,但毕竟是亲兄弟,若是不许,未免也太无情了。
“那你得听我吩咐,不可擅自行事。”
“可以。”
两日后,吴安交接完手续。
便与吴行明、杨本三人,快马赶回了於陵。
回到田坝亭时。
杨顺已经安葬入土了,在他墓前,二人悲痛不已。
如今杨家已由杨顺的长子杨文接手。
在杨顺的教导下,他性格温和,吴行明相信杨家在他手里,也不会出错。
歇了一夜后,他们动身前往东平陵。
郅都来到济南郡后,刑法严酷,至少有千余人被杀,郡內一时肃然。
周围的郡县也被嚇到了,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听闻吴氏兄弟求见,郅都直接將他们领进了郡守府。
“在长安时,我便听闻周太尉与於陵的吴氏成了姻亲,不过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总算是见到了,確为英雄豪杰也。”
吴安质问道:“废话少说,你为什么杀我阿姊?”
“丁家触犯律法,自当受刑。”
“他们犯了什么法?”
郅都缓缓念道:“欺男霸女,贿赂官差,侵占官田,贩卖私盐...二位还要再听吗?”
“我不信!你把卷宗、证据拿来给我们看看!”
“吴护军应该无权查阅济南郡的卷宗吧?”
“你滥用刑法!回京之后,我会状告陛下,定你的罪!”
“吴护军请便。”
吴行明默默地看著他,等吴安说完了之后,才询问道:“他们的尸首呢?”
“吴殊的尸首现存放於殯所之中,然其夫乃是首恶,依律弃市不得安葬,其子亦是如此。”
吴行明也没多说什么,將吴殊的尸首领了回去,然后安葬於吴氏祖坟。
而后,他又在吴升及杨乐的坟前跪了一天,觉得此事是自己的责任。
当初的丁家並没有如此囂张跋扈,改变发生在他们与周家联姻之后。
周亚夫、吴安步步高升,丁家也跟著狐假虎威,並与瞷氏扯上了关係,最后发展成了如今的局面。
若是他没有跟隨周亚夫,而是留在於陵,或许就能避免此事发生。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法挽回,只能以此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