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树叶没过膝盖的早则瀰漫著铁锈味的瘴气,压得人肺腑生疼。白璃跪坐在泥泞中,指尖琉璃光流失控灼烧陆无川心口剑痕,青烟混著皮肉焦糊味弥散。光流所及处,沼泽晶化成剔透的水晶,空中瘴气凝为冰棱坠落。
“收...收回力量!”陆无川闷哼著撕衣包扎伤口,晶化沼泽倒映出他心口翻卷的腐肉——正是秦霄炎所留《度厄经》咒印溃口。白璃喘息闭目,脊骨剧颤:“我控制不住...这力量为何伤你更深?”
“玄枢院的《度厄经》咒印,碰不得圣女之力。”他抹去嘴角血沫,晶面反光刺入眼底,十岁冬夜记忆轰然炸开——
自打陆无川有记忆开始,忘尘村的炊烟质朴,村民们的笑容比春风更暖。自幼与母亲相依於此的陆无川,以为这便是世界的全部——清净、无爭,且祥和。
直到那个血月悬空的夜晚,玄枢院的天兵踏碎了月影。刺目的玄枢天道法旨响彻整个村子的上空:“玄枢天道罪人游寿安,私匿天命罪器,叛逃千年,今承因果,当诛!”陆无川的世界崩塌了。昨天在田里抓泥鰍的自己还跟自己的小伙伴一起蛐蛐过的人——隔壁憨態可掬的游大叔竟是曾经执掌玄枢天道、令所有人谈之色变的玄枢院第二任院主游寿安!那可是玄枢院啊,天道的化身,世间因果的掌控者。所有人的命运,可以是玄枢院门人的意志作为转移的啊!那这忘尘村的祥和,不也是游大叔的骗局?还是他试图斩断过往因果的徒劳挣扎?
悽厉刺耳的鸦啼撕裂了血月下的死寂。玄瞳冥鸦——玄枢院豢养的追踪信使,如同泼洒在夜幕上的浓墨,在低空盘旋。它们通体漆黑,唯有双眼猩红如凝固的血珠,死死锁定著下方渺小的村落。尖喙微微开合,嘴角勾起一丝擬人化的、充满恶意的嘲弄,仿佛在无声宣告著死亡的降临。
“放著好好的玄枢天道执掌者不当,偏要来这穷乡僻壤里刨食种地。游院主,当真是好雅致啊。”秦霄炎立於半空,嘴角噙著一抹戏謔的笑,目光穿透茅草屋的缝隙,语气轻佻。几只冥鸦落在他肩头的玄甲上,猩红的眼珠隨著他的话语转动,如同活体的装饰。
“嗬,”一声冷哼伴著吱呀的开门声响起,游寿安踏著破旧草鞋,身上打著补丁的麻布衣衫隨风轻动。他身影一晃,脚下如有无形阶梯,步步凌空而上,直至与玄枢天道眾人平齐,才稳稳悬停。“尔等这伙走狗,当真是阴魂不散,只消嗅得一丝气味,便死咬不放。”盘旋的冥鸦群因他的出现而躁动,发出更加密集的聒噪。
秦霄炎指尖微抬,一股幽紫色的漩涡悄然自掌心浮现,散发出吞噬生机的诡秘气息。“閒话少敘,游院主。”他声音转冷,“將因果秤奉还现任院主,我便予你个挪窝的机会。否则……你也认得,我带来了『九幽引』。”他目光扫过下方草木葱蘢的忘尘村,带著冰冷的宣告,“我会如过去一样,將它置於此地。届时,你所耗费的光阴心血,连同这方土地上所有沾了人气的一切,將被寸寸抽乾碾碎,彻底归於虚无。就不止是几缕因果丝这般轻巧了。”肩头的冥鸦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杀意,猩红眼瞳凶光暴涨。
游寿安脸庞古井无波,声音低沉,仿佛已洞悉宿命:“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圣女的箴言,倒成了今日对我最残酷的判词。以为避入凡尘,便可斩断是非因果,终究是痴人说梦,终究逃不过你们那轮迴纺车穿针引线的罗织命数。”
就在他话音將落未落之际,秦霄炎掌中那名为“九幽引”的幽紫漩涡猛然扩散、沉降!下方忘尘村的草木,剎那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枯黄,生机断绝,大地仿佛正被一层腐朽的死寂迅速覆盖。
“呵……哈哈哈哈哈!”游寿安驀地仰天惨笑,襤褸的麻衣无风自鼓,猎猎作响!一股决绝的悲愴自他周身升腾。“因果秤?”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精光,“早已不復存在!它已化为此方净土的地脉之魂——此地的『因果』,即是它本身!”
他双臂豁然展开,一个流淌著星辰轨跡的巨大罗盘虚影在他身后陡然浮现、急速轮转!罗盘的中央,模糊闪过无数张惊恐万状的面孔——那些他苦心守护、视若亲子的忘尘村村民!
“以吾残魄为祭!”游寿安的声音如同雷霆,震彻云霄!刺目的金光自他体內每一寸肌肤迸射而出,恍若地底涌出的烈日岩浆!
“断尔等追索之『因』!”他怒吼著,双手猛地向前推出,罗盘虚影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朝著秦霄炎等人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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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冥鸦群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发出更加悽厉刺耳的尖啸,悍不畏死地朝著那毁灭性的金光洪流扑去,试图以自身为盾,干扰这撼动天地的自毁一击!
秦霄炎的怒吼被瞬间淹没在那片席捲一切的毁灭强光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游寿安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疯了!自毁道基,形神俱灭!”秦霄炎怒吼著,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道幽紫色的光芒从他手中射出,与游寿安的金光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扑向金光的冥鸦在触及光焰的剎那,如同投入熔炉的飞蛾,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那光如此炽烈、霸道,瞬间烧灼了所有人的视野!就在金光爆闪吞噬一切的千钧一髮之际,陆无川,一个藏在角落的孩子,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是母亲莫氏!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將他猛地推入旁边一口枯井深处!井口,一个黯淡却坚韧无比的光圈符文剎那亮起,堪堪將他与井外的灭世洪流隔开。
井口合拢的最后一瞬,陆无川惊恐的瞳孔里,倒映出漫天金尘如流星般呼啸著、旋转著,疯狂地融入脚下这片行將枯死的泥土……游寿安的存在,彻底化为齏粉,消弭於天地。一同湮灭的,还有那些扑向金光的玄瞳冥鸦最后的残影。
不知沉睡了多久,死寂,唯有死寂。陆无川的意识像是从深海的淤泥中被一点点捞出。他吃力地从井口爬出,浑浑噩噩。泥土沾满衣襟,井外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方才的震动、强光、哭喊、碎裂……一切都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扭曲飘忽,像是被水浸透的墨跡,只余一点模糊不安的影,又像一场遥远而惊悸的噩梦,找不到任何真实的痕跡。
井口旁,他的母亲莫氏静静站著,苍白的脸上似乎还残留著未褪的惊悸。而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著与“梦”中相同的服饰,气势依旧渊渟岳峙。陆无川的心猛地一缩,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脚底爬升。几只倖存的玄瞳冥鸦,如同不祥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落在远处的枯树枝头,猩红的眼珠冷漠地注视著这一切。
那男人微微垂首,俯视著刚从井里狼狈爬出、满身尘泥的陆无川,目光深邃如潭。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要將他灵魂看穿,又似乎掺杂著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沉稳,带著一种上位者惯有的俯视感。
陆无川怔怔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陆……陆无川。”声音乾涩。
“嗯,”男人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是个好名字。”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直接而富有压力,“自我介绍一下,我乃玄枢院首席判官,院主之下第一人——秦霄炎。”
陆无川脑中嗡的一声!名字与刚刚那场“幻梦”中人物重合了!他瞪大眼睛望著秦霄炎,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任何破绽。而秦霄炎迎著他的目光,那眼中的复杂神色愈发清晰——那分明不仅仅是单纯的审视,更有一丝发现璞玉的欣然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探究欲。
“从今日起,”秦霄炎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宣读早已註定的判词,“你便是我秦霄炎的弟子。”
拒绝的念头刚在年仅十岁的陆无川脑海中冒出,还未来得及成型,他就瞥见了一旁母亲莫氏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不舍,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和一丝微弱的、鼓励似的期待。
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陆无川低下头,用那尚带稚嫩却努力学著稳重的声音回答:“……是,师父。”语气带著恭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顺从。
秦霄炎的嘴角满意地拉得更开一些,微微頷首。他转向莫氏,声音放得温和了些:“你尽可放心,我自会悉心教导川儿。收拾一下,带上一家,隨我回玄枢院安置吧。”
莫氏牵动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深处,是藏不住的忧虑与疏离:“一切……便全託付於你了,秦判官。”
秦霄炎再不多言,只袍袖轻拂。下一瞬,他便带著神色懵懂的陆无川和心事重重的莫氏,离开了这已然死寂无声、空空荡荡的忘尘村。草木焦枯,屋舍破败,再无半分人烟气息。枯枝上,那几只玄瞳冥鸦也无声地振翅飞起,融入秦霄炎离去的方向,如同几滴融入夜色的墨点。
然而这一切,对於时年仅十岁的陆无川来说,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不透光的迷雾。他只当之前井边所见的光怪陆离、那声震四野的怒吼和令人心悸的能量爆发,不过是自己常有的天马行空般的胡思乱想所催生的又一个荒诞梦境。
那个总爱笑呵呵、喜欢在太阳底下打盹的游大叔?此刻定然还窝在他那暖和的茅草屋里,打著如雷的鼾声,睡得正沉吧?那些平日里一同玩耍嬉闹的伙伴们?想必也早已被各家父母唤回了家中,围著温暖的炉火,在夜色里安恬入睡了。村庄的静謐,正是夜色最深沉的时刻应有的样子——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而然,与他那不合时宜的“噩梦”判若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