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保安团的人远去后,陆牧生才走出高粱地。
望了一眼大平坳村方向,他驻足良久,可最后並未进村。
也许是不敢进村,又或者是不忍去看村里那种遍地哀嚎的画面。
反正陆牧生沿著官道离开了。
走得很急,那背影看起来像个哭泣的孩童。
走了半晌。
日头爬至头顶的时候,陆牧生总算瞅见一个岔路口。
岔路口一侧矗立著一块人形怪状的巨石,上面写著“將军石”三字。
乍看很像个威武霸气的將军。
在这个岔路口拐北,再行十里地便是县城。
饿著肚子又走了一段路,陆牧生遇到一处哨卡。
十几个穿著灰布褂的保安团士兵,有的背著土枪,有的端著汉阳造,正在对过往行人搜身盘问。
“站住!搞么子的?”
一个塌鼻孔的士兵端著枪,拦在陆牧生面前。
枪管在陆牧生的胸口戳得生疼,枪口还沾著块没抠乾净的黑油泥。
陆牧生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赔著笑道:“老总,俺是去县城寻生计的庄户人,您看俺这一身穷酸样就知道了。”
“少废话!”
旁边另一个瘦脸的士兵踢了陆牧生一脚,“蹲下!把裤兜翻出来!”
陆牧生面对枪口,只得蹲了下来。
可他刚一蹲下,就被对方反手按住,然后开始搜身起来。
“瘦猴,你看这裤腰里有私货儿!”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姚春妙用碎帕子包著塞给他的三块大洋,此刻正藏在裤腰位置。
不待陆牧生挣扎,瘦脸的士兵抽出刺刀嗤啦一声,便挑开他的腰间布带。
啪嗒!
三块大洋掉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那个塌鼻孔士兵脚边。
塌鼻孔的士兵捡起大洋,掂了掂咧嘴笑:“龟孙儿,还藏私货!说!这钱哪来的?是不是你跟劫掠大平坳村的土匪勾连抢来的?”
“老总冤枉啊!”
陆牧生急得直喊,“这是我做工攒的血汗钱,我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
塌鼻孔的士兵直接抄起枪托,砸在陆牧生的背上,“叫个屁!昨夜儿大平坳村遭劫,十有八九就是你和土匪一起乾的!”
也不等陆牧生分辩,旁边的瘦脸士兵拿了一条麻绳,將陆牧生捆了个结实,丟到路边土沟里。
土沟里还蜷著三个人,都被麻绳捆住了。
其中一个老汉愁眉苦脸地嘆道:“又一个背时娃……哎,俺不过去县城看望闺女,咋就被当成土匪了哟,俺都一把年纪了。”
另一个年轻后生啐了口唾沫:“妈的,这帮臭丘八,比土匪还狠!那管你年纪大不大,俺爹去年被他们硬说是烟贩子,生生打断三根肋骨……”
陆牧生被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挤在土沟里挪了挪,挨著那个身穿布衫袄的老汉坐下。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保安团士兵,陆牧生喉结动了两下,看向老汉问道:“老伯,这帮保安团的人把咱抓起来干嘛哈?”
“还能干嘛?”
不等老汉开口,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满脸怒意道,“年初俺表弟在镇上卖柴,让保安团逮了说是『通匪』,关了仨月才放出来,最后还是家里典了二亩地交的『赎人费』。”
年轻后生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得像喉咙塞了团破絮般,“俺没钱……只能认栽等死了。”
老汉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陆牧生,“家里还有大银元吗……可以跟老总们说说,让家人送来买条活路?”
陆牧生苦笑著摇头:“老伯,您刚没瞅见?我就三块大洋,都被那两人搜走了。”
“那就没著了,这帮牲口盯著谁有钱,就逮著谁说是土匪。”老汉似乎很清楚保安团的操作。
“这帮狗日的!”
中年汉子猛地捶了下土坡,震得草屑簌簌落下,“真正天杀的土匪,他们不敢去剿!昨夜儿听说大平坳村遭劫,俺亲眼看见保安团的人缩在镇口不敢动弹,这会儿倒拿咱贫民百姓撒气!”
“都別嚷嚷,吵烦了爷们,一人给你们一哈子。”
这时,塌鼻孔的士兵扫了一眼过来喝骂道。
几人不敢触这个霉头,都愤愤闭上嘴。
塌鼻孔的士兵掂著三块大洋 ,走向路旁一个简易棚子。
棚內有张木桌,周围聚著几个保安团士兵正在打牌。
塌鼻孔的士兵拋了拋手中大洋,对保安团哨长说道,“哨长,又搜到了三块大洋。”
“抓了几个了?”保安团哨长看了一眼手中的牌,很隨意地问道。
“已经四个了!”
“再抓两个,凑够六六大顺,收工回城。”
保安团哨长说著,掏出一根菸捲叼著,挑了一下眉,“记住,要挑那些个有钱的泥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