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房屋越见低矮,墙根蹲著几个討饭的乞丐蜷缩一起,面前放著破碗,碗底凝著乾涸的泥垢。
一个小乞丐突然抱住陆牧生的腿:“大哥哥,给口吃的吧!”
小乞丐衣衫破烂瘦得皮包骨,看不出年纪,可能八九岁,眼睛大得嚇人,旁边还挨著个看起来更小的小乞丐。
陆牧生嘆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掏出十个铜元,把钱塞进小乞丐手里。
就在这时,墙根蹲著的几个乞丐都爬了起来。
一个瘸了腿的乞丐挪过来,浑浊的眼睛望向陆牧生:“好心人哎,发发善心……”
旁边蜷在草堆里的老妇也爬起来,怀里抱著的孩童饿得直咂嘴,她扯了扯陆牧生的裤脚,“少爷,可怜可怜俺们娘俩……”
陆牧生咬咬牙,摸出一把铜元,分別放在几个乞丐手里。
看著瘸腿乞丐那溃烂的膝盖,陆牧生又塞了五个铜元。
当最后三个铜元塞进一个小乞丐的破碗时,陆牧生兜里只剩十几张皱巴巴的铜元券。
瘸腿乞丐接过钱,浑浊的眼窝里滚出了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活菩萨哎!”
旁边老妇几人也跟著跪下,“好人吶,谢谢,菩萨会保佑你……”
陆牧生喉咙发紧,想说“要是有菩萨就不会有人受苦受难了”。
却最终没有出口,一个扭头便往远处走去。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谢谢”,混著孩童的啼哭声,像根细针扎进夜幕中……
街角立著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著:“住店十个铜元,大通铺管暖。”
“就这儿吧。”
陆牧生咬咬牙,跨进门槛。
一股酸汗混著霉味扑面而来,堂屋中央生著个铁炉子,火苗舔著壶底,腾起的热气里飘著劣质菸叶的辛辣。
一张连成一体的竹床沿著墙根摆放,床板缝里嵌著发黑的絮。
竹床上已经躺著好些人,有人吧嗒著旱菸袋,火星明灭间映出墙上斑驳的“胡家客栈”字样。
“住店?”
柜檯后钻出了一位瘦脸男人,尖嘴猴腮,袖口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先交钱,十个铜元一宿,不赊帐。”
陆牧生摸出钱递过去,顺口问:“有单间没?”
“单间?”
瘦脸男人嗤笑一声,“你当这是大客栈?这儿是鸡毛店,只有大通铺。”
瞧了瞧铜元卷,他突然抬头打量陆牧生,“看你穿得齐整,不像住鸡毛店的主儿,是不是犯啥事了?”
“能犯啥事?”
陆牧生往竹床上一坐,床板吱呀作响,“来县城寻活路,寻不著。”
“嘿,这年头寻活路的都住这儿。”
瘦脸男人往炉子里添了把柴,“前儿个还来了个教书先生,戴副眼镜,文縐縐的,最后还不是在这儿挤一块。”
正说著,门帘一挑,进来个挑夫模样的汉子,肩头搭著汗巾,嗓门像破了洞的风箱:“胡老板,给俺留个位子!今个儿在埠头扛了上百担麦子,腰都差些折了,得来躺一宿。”
“老周,你也忒拼那劲了。”
瘦脸男人应了一声,衝著大通铺吆喝道,“都靠里头挪挪,腾个地儿。”
陆牧生往边上让了让。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炉子里的火映得四壁通红。
陆牧生枕著胳膊躺下,竹床缝隙里钻出的跳蚤咬得小腿发痒。
隔壁的人翻了个身,咳出的痰在地上发出“噗”的声响。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尾音拖得老长。
陆牧生摸了摸兜里仅剩的铜元券,心想明日再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只能返回南泥沟村了。
黑暗中,不知谁的呼嚕声突然响起,像台破风箱在耳边拉锯。
陆牧生翻了个身,透过墙壁上的猫耳窗望向外面月色。
窗外,一弯残月掛在城楼角,像把生锈的刀,却割不开这漆黑的夜。
黑,真他娘的黑!
砰砰——
陆牧生刚要合眼,忽听外头传来几声闷响,像大锤砸在冻土上。
“哪来的枪声?”
“出了啥事,谁在放枪?!”
大通铺顿时炸了锅,有人立马缩向角落,有人裹著衣袄往床底钻。
那个挑夫老周贴著墙根坐起,嗓门有些粗獷:“听这响儿像是匣子枪!莫不是土匪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