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到城南屋脊时,把陆牧生的影子拉得老长。
蹲在有些破败的城隍庙门前,他望著沿街幌子发呆。
布庄的掌柜嗑著瓜子朝他瞟,粮店的伙计用鸡毛掸子拍著柜檯,扬起一阵粉尘,正呛得直咳嗽。
整个下午,陆牧生跑了十几家铺子,什么布庄,米铺,票行……都被统统拒绝。
无论使出多少浑身解数,就没一个地方愿意招他。
直到此时,陆牧生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聪明才智在这里根本没啥用,想找份前景的活儿,要么讲究关係,要么讲究师承。
空有无数念头,却无用武之地。
陆牧生捂著咕咕叫的肚子,起身继续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晃到了一处十字街口。
街角有个麵摊支著盏煤油灯,在暮色里晃出一圈昏黄的光晕。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繫著的蓝布围裙油跡斑斑,正用竹筷搅和大铁锅里的麵汤,白色的蒸汽裹著葱味扑面而来。
“小哥儿,来碗热汤麵?”
中年妇女操著一口淮南腔,舀面的勺子在锅沿磕得噹噹响,“五个铜元一碗,加个鸡蛋多三个铜元。”
陆牧生摸了摸裤兜,摸出老汉给的那块银元。
然后走到旁边的杂货铺,“掌柜,我想换点铜元,能兑不?”
戴瓜皮帽的掌柜斜睨他一眼,从算盘上抬起头:“兑倒是能兑,眼下行情,一块大洋兑二百四十个铜元,抽头之后,给你二百个。”
“咋少四十个铜元这么多?”陆牧生皱眉,心想真他娘的黑。
掌柜嗑著瓜子,“如今这兵荒马乱的,现大洋攥在手里比铜元不踏实,去了行里也是抽头,爱换不换。”
听著掌柜的胡诌,陆牧生咬了咬牙,把银元拍在柜檯上。
掌柜收起银元,才慢悠悠地数出一些铜元和十几张铜元券递给陆牧生。
回到街边麵摊。
陆牧生拿出八个铜元:“婶子,来碗面,加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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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妇女接过钱,铜元在她粗糲的掌心摩擦得叮噹作响。
“得,俺给你多搁点汤。”
说著转身掀开竹篾盖,还捡出块硬邦邦的锅巴,“小哥儿,送你块锅巴垫垫,咱凤台人不兴让客挨饿。”
陆牧生接过粗瓷碗,碗沿缺了口,烫得他直换手。
麵条煮得稀烂,浮在油星子的汤里,锅巴泡软了些,咬起来仍硌牙。
但饿极了的陆牧生如食人间美味,蹲在墙根一顿呼嚕喝著。
忽然听见旁边两个食客低声嘀咕:
“听说了不?昨夜儿有个村子遭劫了,好像叫什么大平坳村,听说土匪和保安团穿一条裤子……”
“嘘!”
另一人慌张摆手,“隔墙有耳!这年头,保安团比土匪还狠,前儿个我看见他们在官道设哨抓人,说啥『通匪』,实则就是抢钱。”
“哎,如今这世道还是在城里踏实些。”
“我看未必,听说东面那边的仗打得很凶,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吧,一旦国府顶不住,那些东洋鬼子就会长驱直入,这县城里怕也不安生……”
……
陆牧生侧耳听著。
旁边中年妇女往铁锅里添了瓢水,看了陆牧生一眼:“小哥儿,看你面生,打哪儿来?”
“南边……逃荒来的。”
陆牧生回了一声,低头扒拉麵条。
“这年头逃荒的多嘞,年復一年不知啥时是个头。”
中年妇女嘆了口气,用围裙擦著手。
陆牧生问,“婶子,你可知道哪儿住店贱些?”
中年妇女刚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了铜锣声。
却见中年妇女往地上啐了口:“那帮龟孙子,又出来折腾人!”
然后转头对陆牧生说,“小哥儿快吃,吃完赶紧找地儿住,可以往城西看看,那边价格贱些,夜里別乱跑。”
陆牧生扒完最后一口面,把碗递迴去:“婶子,谢了。”
中年妇女摆摆手,慌忙收了铁锅:“对不住啊小哥儿,保安团的人要来查夜,俺得赶紧收摊!”
望著挑起担子就走的中年妇女,陆牧生抹了把嘴往城西走去。
夜幕降临,月色渗进砖缝的时候,陆牧生晃到了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