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是胡宗宪从台州出发,赶到台州的时间。
而信件从杭州府出发,送到胡宗宪手中,也需要三天。
换而言之,新安江两岸民眾,已经在洪水中泡了六天!
这六天,马寧远吃住在新安江大堤上。
指挥著两个千户,將源源不断赶来的民眾驱离。
民眾们带著农具,想要封堵溃堤。
可官兵有刀剑,他们敢怒不敢言。
民怨在积聚,如洪水一般。
淳安、建德等地知县涉水赶来,也被马寧远骂走。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为了杭州府的安危,为了推行改稻为桑,他必须毁堤淹田。
淹了田,改稻为桑就成了。
种了桑苗,產出生丝来,不比种水稻要强?
等到民眾收入增加了,才会感恩戴德,知道这个国策的真正好处。
这些泥腿子,如女人一般,头髮长见识短,哪里知道朝廷的良苦用心。
他们被眼前的一点危机所蒙蔽,根本不明白胡总督的远见。
直到胡总督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他面前,平静地將他收押。
“不要封!这是改稻为桑的国策,你们都退下!”
马寧远被两个军士,反剪双臂,依旧在奋力挣扎。
“改稻为桑的国策,让你这么干么?”
胡宗宪声音嘶哑,一路赶来,整个人靠一股精气神撑著。
“卑职不明白!”
马寧远尝试挣脱军士的押解,没有成功。
“圣上要求您改稻为桑,您为何躲到台州大营?省里签了政令,您为何置之不理?河道衙门奉令执行,您为何阻止?您既然不管,为何不让卑职放手去干?”
马寧远心有疑惑,才会被趁虚而入。
正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稀里糊涂炸堤淹田。
“好啊,真好,我当年就选了这么一个蠢货!”
胡宗宪无限后悔道。
若是知道此时此刻,他寧愿让马寧远被雨浇死!
“你觉得我是在躲?我躲得了么?改稻为桑是国策,抗倭难道就不是军国大事?”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改稻为桑么,这是官逼民反!”
胡宗宪厉声道。
他看著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咬牙切齿的模样。
民怨在这个时候,具象在每一个人身上。
其中有一个熊背蜂腰的男子,名为齐大柱。
其手握铁叉,更是在组织贫民,等待堵上溃口。
“你是听省里的政令么,你是怕丟了乌纱帽!”
胡宗宪戳著马寧远的脑袋,呵斥道。
“河道奉令,谁的令?是我的,还是你的,又或者有人的?被人当枪使的蠢货!”
胡宗宪越说越来气,平静的脸皮下,是滔天怒火。
“放手让你去干,干什么,干成现在这个样子?毁堤淹田,你有多少个脑袋,能顶住?”
胡宗宪恍若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无力再骂。
他要抓紧时间,赶紧把溃口堵上。
接过现场指挥权,胡宗宪立马组织人员,开始封堵溃口。
被驱赶却不愿离去的民眾,见到有人封堵溃堤处,纷纷加入进来。
齐大柱身先士卒,招呼大家一起上。
在胡宗宪的號召下,越来越多的民眾参与进来。
看著他们黝黑的脸,胡宗宪恨不得,立马將蠢驴马寧远剁成肉酱。
时间过去了六天,江中水位已经降落大半。
但河水高出地面丈余,仍旧慢慢地灌入河流两岸。
水流不再湍急,像刚骑完扬州瘦马的何茂才,慢慢吞吞,心满意足。
军民合力,打下木桩,再填入石料,溃堤缓慢合拢。
只是,溃堤的不是只有这一处。
隨著消息不断从传来,一个个事实摆在马寧远面前。
沿江两岸,大大小小溃堤九处。
將整个严州府的六个县,淹了一个透心凉。
幻想著得到万民伞,得到胡宗宪认可,得到布政使的马寧远,头髮凌乱,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只炸了一个副闸,为了防止其扩大,日夜守护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