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名带著家小来槊城避祸,日日提心弔胆,草木皆兵,被陆未吟踩一脚,都以为是杀手来杀他了。
也许是喝多了,又或许是天意如此,荆无名衝著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孩诉说困境。
彼时陆未吟虽然年幼,却已读过不少兵书,当即给他想了一招以死破杀,金蝉脱壳。
陆未吟笑容勉强,“是么……”
她完全不记得了。
轩辕璟笑笑,“因你一言,救下他全家性命,他自然铭记你的恩情。”
所以当初老太君把消息送到昭王府,轩辕璟再找到荆无名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倒也不是没说,反正救人可以,得想法子掩人耳目,不能暴露了他。
“那王爷呢?王爷又是如何让他欠下恩情?”
轩辕璟將披风拢紧,望向对街那片杂草丛生的废墟,“你已经提纲挈领,我只好勉为其难,替他谋划一下细节。”
当时他也没想到对方会真的付诸实践。
直到离开槊城回京的前几天,听人说西街一处宅子半夜走水,一家六口全部烧死在里头。
等他第二天来看,宅子已经化为一堆烟雾繚绕的焦炭。
陆未吟顿了顿,迅速抓住重点,面色微沉,“替死的,是谁?”
轩辕璟迈步走向星罗卫,“哪有什么替死,借尸而已。多跑几处义庄,还能凑不齐六具尸体?”
荆无名一家脱身之后,藏去京城,开起了裁缝铺。
阴差阳错,轩辕璟遇雨湿身,进店买成衣,为报大恩,荆无名主动表明身份,称会竭尽全力替他医治眼睛。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一时多管閒事,救下的竟是当世神医。
陆未吟迈步跟上去,压低声音问:“那……王爷的眼睛到底因何失明?”
外头传的是,昭王轩辕璟因母妃亡故,哀伤过度哭瞎双目。
前世打城防之战时,陆未吟亲眼见过有妇人抱著战死丈夫的尸体,生生哭瞎了眼睛,因此这个说法在她看来,並非完全不可信。
可事实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在祖宅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可好著呢。
轩辕璟脚步微顿,眼中透出寒光,连从身边刮过的风都变得凌厉起来。
“是啊,怎么就瞎了呢!”
风势渐疾,声音一出口,瞬间被搅得七零八落,陆未吟只隱约听到一个“瞎”字。
星嵐三人牵马迎过来,她又咬了一口葫芦,没再说话。
一行五人快马赶回小镇时,天已黑尽。
轩辕璟带著人从大门进入客栈,陆未吟则走后巷。
严狄和张永一直没出过房间,除了吃饭坐起来,其他时候一直瘫在床上。
轩辕璟回房换上他华贵的暗绣锦袍,累丝金冠,过去装模作样慰问了一番。
陆未吟则叫了采柔银珠一道用晚饭,饭后该洗漱洗漱,该睡觉睡觉。
初时得知轩辕璟是幼时认识的阿临,確实有些无所適从,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轩辕璟是阿临,除了能给她解答一些疑惑,並不会改变什么。
他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且两人彻底绑在了同一条船上,所以才坦诚相告;而不是念及幼时相处过一个月那一点遥远且微薄的情分,才选择相信她。
因果主次,她分得清,也必须得分清。
这天晚上,陆未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被陆欢歌刺杀的那天,滚滚浓烟里,闯进来一个少年清瘦的身影。
梦里的她变回小时候,少年背著她衝出火场,跑出宫门,跑啊跑啊,一路飞奔到槊城的街头……买了两串葫芦。
陆未吟还是不喜欢吃葫芦,酸!
翌日,賑灾队再度出发。
两位大人已经无法独自驾马,轩辕璟让人轮流带著,两日后的下午,一行人终於进入霽城地界。
霽城北门,城门洞下行人车马来来往往,边上空处支了个僚棚,捕手差役並肩而站,竖起挡风的人墙。
僚棚下,知府赵有诚从铺了厚软垫的摇椅上坐起来,拽了拽身上垂地的毯子,將手伸到烤著桔子生的炭盆边,一阵风过,扭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骑快马疾奔而来,“来了来了,大人,来了。”
赵有诚忙不叠起身,赶紧招呼,“快快快,收走收走。”
人墙散开,一个个动作飞快,三两下撤走躺椅炭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棚子。
等了约摸一盏茶工夫,赵有诚鼻涕都冻出来了,无数次引颈张望,终於,大队人马远远出现在视野中。
“站直了,都给我精神点。”
赵有诚叮嘱完属下,將擦过鼻涕的手帕扔给旁边的同知,一丝不苟的整理衣冠,又拍了拍冻僵的面颊,反覆调整嘴角上扬的幅度,再保持到最合適的状態。
披著狐裘大氅的轩辕璟一马当先,赵有诚堆著满脸笑容迎上去,拂袍跪地,恭恭敬敬行大礼。
“下官遂州知府赵有诚,恭请王爷金安。”
队伍里,陆未吟探头望过来。
赵有诚?
不知跟京兆府尹赵有信有没有什么关係。
身下马儿原地踱了两步,轩辕璟勒住韁绳,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你就是赵有诚?”
赵有诚抬起头,“正是下官。”
轩辕璟眸光骤沉,“来得正好。来人,给本王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