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20日，实验室的煤油灯將三人影子投在布满公式的墙上。林晚秋举著母亲织毛衣的钢针，小心翼翼地调整著微波传输线的匝距，针尖在0.1mm的漆包线上滑动，像极了前世在洁净室操作探针台的场景。父亲戴著放大镜计数，每绕五圈就用铅笔在陶瓷筷子上做个標记——这是他们用三天时间自製的50Ω同轴传输线。

“介电常数3.8，损耗角正切0.001...“周工对著《微波理论与技术》译本喃喃自语，这本书是从省图书馆“內部借阅“的，书脊上盖著“仅供参考“的蓝章，“小林，你確定用纺织厂的陶瓷梭子做骨架？“

林晚秋用万用表测了测骨架阻抗：“氧化铝陶瓷，介电性能比普通陶瓷高两倍。“她想起母亲昨晚在檯灯下磨梭子的场景，粗布围裙上落满陶瓷粉末，“我妈说，这是1958年大炼钢铁时剩下的耐火材料。“

母亲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手里举著个铁皮盒，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她的右手缠著纱布——那是今早磨陶瓷时划破的，却只是说“被缝纫机扎了“。林晚秋注意到母亲围裙上別著枚电子元件形状的胸针，那是用报废的电阻电容焊成的，昨天她偷偷放在母亲的工具箱里。

“陈参谋来了！“父亲突然压低声音。穿军装的男人快步走进实验室，怀里抱著个用军绿色帆布裹著的元件盒，上面的铅封完好无损。林晚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煤油味，与记忆中f-117隱形战斗机的航空煤油气息重叠——这个联想让她心跳加速。

元件盒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躺著四颗芝麻粒大小的元件，表面印著极小的“wm-02“字样。周工的钢笔掉在地上：“这是...雪崩二极体？“陈参谋点点头，手指在元件盒边缘敲了三下——这是昨夜约定的暗號。

“需要测反向击穿电压和微波噪声係数。“陈参谋的目光扫过林晚秋锁骨下方的烫伤疤痕，“误差不超过±1%，有把握吗？“

林晚秋將元件接入自製的测试夹具，焊锡丝在180c的电烙铁下形成完美的焊点。当测试仪显示击穿电压为75.3v时，她注意到陈参谋袖口的枪伤疤痕轻轻抽搐——这个数值与理论值分毫不差。母亲的窝头突然掉在地上，她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当年父亲看电路图时一模一样的神采。

“噪声係数0.8db。“林晚秋读出数据时，数码管的绿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比苏联同类元件低1.2db。“陈参谋猛地握住她的手，军装上的铜纽扣蹭到测试仪外壳：“小林同志，这个数据...能写进国防科委的年度报告。“

王会计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她举著盖满红章的《临时工禁用设备清单》，目光落在微波元件上：“未经审批的高频测试，属於违反保密条例！还有林明远，你私自带女儿进入军工区域...“

“这些设备是我批准使用的。“周工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封面上印著“省电子所第001號科研特批件“，落款处有赵主任的签名，“小林同志是项目副组长，有权使用实验室所有资源。“

王会计的嘴唇颤抖著，上海牌手錶的秒针走得飞快。林晚秋看见她手腕內侧有块淡色的疤痕——那是1972年偷拆工厂收音机时被电烙铁烫伤的，与自己的疤痕位置惊人地相似。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动，突然明白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拿著。“陈参谋塞给林晚秋一个油纸包就匆匆离开，里面是本油印的《高考物理压轴题解析》，纸张泛黄，带著淡淡的火药味。母亲捡起地上的窝头，用围裙擦了擦：“趁热吃，你爸说这是部队里的复习资料...“

子夜时分，林晚秋在阁楼里解著量子力学题，微波元件的测试数据摊开在一旁。檯灯下，母亲的红盖头改造成的桌布上，零星分布著焊锡珠和微积分公式。她摸出神秘人送的《微波技术基础》，在空白处写下推导过程，突然发现书末夹著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用中文写的：“1981年，硅谷將出现微波集成电路革命，望君早作准备。“

父亲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往她保温桶里添了热水。林晚秋瞥见他工装口袋里的《电晶体电路设计》手稿，最新一页画著她今天提到的螺旋传输线结构，落款是“林明远 1980年10月“——这是父亲二十年来第一次重新署上自己的名字。

“晚秋，“母亲端著牛奶推门进来，搪瓷缸上的“为人民服务“字样被磨得发亮，“妈昨天去庙里求了签...说你能考上。“她的手指划过林晚秋的复习资料，在“麦克斯韦方程组“旁画了个小太阳，“你小时候总说，太阳是最大的等离子体放电现象...“

林晚秋突然放下笔，抱住母亲粗糙的手掌。纺织厂的机油味、焊锡味、还有母亲身上的雪膏味混在一起，形成记忆中最温暖的气味。她想起前世在icu握住母亲的手，那时候这双手已经瘦得皮包骨，却依然轻轻拍著她的手背说“不怕“。

“妈，等我考上清华，“她轻声说，“带您去看真正的等离子体实验。“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著煤油灯的光，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用粮票换的高考专用铅笔，每支都削得尖尖的，用报纸包著防止折断。

凌晨三点，当最后一道微波反射係数题解出时，测试仪突然发出蜂鸣。林晚秋凑近一看，数码管显示的数值正在自动校准——她昨天编写的自校准程序竟然自行优化了算法。这个意外发现让她心跳加速，意识到自己正在创造某种超越时代的智能程序。

窗外，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林晚秋摸出未来科技年表，在1980年10月20日一栏写下：“完成雪崩二极体测试，发现测试仪自主学习跡象。母亲的铅笔与父亲的手稿，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最温暖的科技孵化器。“她望向纺织厂的方向，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月光下呈现出奇特的螺旋状，像极了她今天绕制的微波传输线。

王会计的办公室里，檯灯亮到凌晨。她盯著镜中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掀起袖口，露出那道与林晚秋位置相同的烫伤疤痕。抽屉深处，藏著本泛黄的《电子爱好者》杂誌，1965年第7期的封面是“女电工的自白“，照片上的女孩穿著工装，手里举著焊枪，眼神里有和林晚秋一模一样的光芒。

一阵秋风掠过，吹落了实验室窗台上的梧桐叶。林晚秋捡起一片，用铅笔在叶脉间写下公式——这將是她明天测试微波元件的新灵感。远处，国营厂的夜班铃声响起，与她心中的科技节拍共振，预示著某个伟大的突破，正在这个秋夜悄悄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