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葭莩联戚,秉鉞司禁
而朱由校继续在东暖阁批阅奏章,坐得累了,便起身打一套八段锦、五禽戏,活动身子之后,又投身批阅奏章的深渊里面去。
不过,门外太监的声音,也是很快打断了他批阅奏章的节奏。
“陛下,锦衣卫指挥事王昇已在殿外侯旨。”
“让他进来。”
这个王昇不是別人,正是他生母王氏的弟弟。
新君登基,照例是要蒙恩外戚的。
朱由校的生母孝和皇后王氏出身寒微,其家族在明代外戚中属於低调且势力薄弱的一支。
王氏原为太子朱常洛的选侍,並非高门贵族之女。
其父王天瑞最初仅为锦衣卫百户,属於低级武官,並无显赫家世。
泰昌帝即位后,追封王天瑞为新城伯(流爵,不世袭)。
而朱由校登基之后,便追封王天瑞为新城伯,加太傅,弟王昇袭锦衣卫金事。
外戚出身如此低微,却又是自己人的国舅,朱由校当然要重用了。
毕竟他现在,缺的就是可以完全信重的人。
他在召见王昇之前,已经派锦衣卫將王昇的关係网、生活习惯、爱好、能力等各个方面都调查清楚了。
总得来说,因为没什么钱,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不良的爱好。
至於能力..
没干过什么大事,但本职工作都能完成。
稍加歷练一番,应该可以託付重任。
毕竟治理国家没有那么复杂。
刘邦当年带著一县的人才,便能將大汉治理好。
此刻。
乾清宫外。
王昇立在乾清宫外的汉白玉阶下,细雪落满他肩头的青织金妆飞鱼服,连眉峰也凝了层霜。
他紧冻得发红的指节,喉结上下滚动,这身新赐的金事服制此刻竟像铁甲般沉重,
压得他脊背发僵。
宫檐下的铁马被北风撞得叮噹乱响,每一声都敲在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
他偷眼警见廊柱旁肃立的锦衣卫力土,那些绣春刀鞘上凝结的冰凌,正映出自己惨白的脸:方额阔口本是英武之相,此刻却因紧绷的肌肉显得僵硬如石。
“宣锦衣卫指挥事王昇覲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雪幕。
他膝盖一软,险些踩到曳撒下摆。
司礼监隨堂太监赶忙扶住王昇,笑著说道:“国舅爷,小心了您。”
“多谢这位公公。”
怀著志芯的心情,王昇穿过朱漆描金的殿门,扑面而来的暖香裹著炭火气,薰得他眼前模糊。
朦朧中只见两侧蟠龙金柱如巨蟒盘旋,藻井上的承尘金漆晃得人目眩。
在迈过第三道云龙纹门槛时,他忽然警见自己靴尖沾的雪泥正在猩红地衣上涸出深色痕跡,慌得用袖口去擦。
领路的太监轻咳一声,他这才惊觉已到东暖阁门前。
那掛著貂毛边厚帘的雕门隙里,隱约传来硃笔划过纸笺的沙沙声。
隨著领路太监进入东暖阁,王昇头都没敢抬。
“臣.:.臣王昇即见陛下!”
他扑通跪下的动静太大,震得腰间鎏金鑾带哗啦作响。
朱由校放下笔毫,居然从御座上起身,缓缓走下来,亲自將王昇扶起来,笑著说道:“国舅无须多礼。”
王昇受宠若惊。
不知道是喜的还是怕的,话语也是磕磕碰碰。
“臣..臣..”
臣了半天,居然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哈哈哈~”
朱由校大笑一声,拍了拍王昇的肩膀,说道:“国舅乃是朕的至亲,无须拘束。”
王昇还是有些放不开。
“陛下贵为天子,臣不敢放肆。”
朱由校伴装愤怒。
“这么说,国舅不认朕这个外甥了?”
皇帝这么一说,嚇得王昇差点文跪了下去。
只是因为被朱由校牢牢箍住,才没有跪下去。
“陛下,臣不敢。”
王昇偷偷的抬起头来,此刻站立在他面前的年轻天子,竟有七分似姐姐的否眼,只是那眸子里淬著的,是帝王的威严。
“国舅无须多礼,今日朕將你召见过来,便是要看看母亲的兄弟,朕长於深宫,没有见过几次母亲,现在居然连面孔都觉得有些模糊。”
说看,皇帝面露伤感之色。
“朕幼时还想著等朕登基之后,便让母后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朕还没登基,母后就...就去了。”
两行热泪,已经在朱由校眼眶中积蓄了。
歷史上,因为王氏在宫中地位低微,朱由校小时候见过王氏的次数极少,导致朱由校的童年缺乏生母的直接照顾,转而依赖乳母和宦官。
而王昇听到皇帝这番话,心中好似有一根弦被触动了。
深宫暗藏刀光剑影,而陛下登基不足两个月,光是他在茶馆听说书人说的事情,便让他为皇帝捏了一把汗。
宦官、群臣、勛贵..:
三座大山压得陛下喘不过气来,若非陛下英明神武,我大明险些要完!
如今,陛下渴求亲情,他身为国舅,岂能陛下拒於千里之外?
王昇动情说道:“陛下,臣是你的舅舅,你母亲小时候的很多场景,臣还歷歷在目,
可惜,她年纪轻轻,就不在了。”
她姐姐是如何死的,王昇不清楚。
更不敢追究。
只希望陛下在宫中好好的。
而朱由校对於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更积蓄不出什么感情来。
然而,要收心王昇,通过这个母亲,才能让王昇感受到亲情,才能让这个国舅爷全心全意为他做事。
好吧~
朱由校感觉自己確实有些冷血了。
现在每天想到的事情都是权谋,几乎脱离了个人的情感。
但天家无情,他这个做皇帝的,只能更无情。
有情就有破绽,有破绽就容易被其他人利用。
他只能做冷血无情之君。
当然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圣君的人设。
毕竟,虚偽,也是每一个领导所必须具备的本能。
他作为大明的皇帝,便更需要如此,
因此,朱由校脸上淌下两行热泪,颇为好奇的问道:“国舅,不妨你和朕说一说,母后小时候的事情罢。”
王昇的喉头滚动了几下,目光渐渐变得柔软。
他望著东暖阁窗上摇曳的烛影,仿佛透过那晃动的光晕,看见了三十年前的北平城。
“那年开春,护城河的冰刚化开,你外祖父带著我们去西郊打马球。”王昇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线,在炭火气里慢慢舒展。
“你母亲才这么高一一”他比划著名到腰间的位置。
“穿著杏红比甲,非要骑那匹枣红小马,结果被马驹掀下来,滚了满身的草籽。”
朱由校不自觉地紧了袖口。
他看见幻影里的小女孩摔在草甸上,髮髻散开成乌黑的云,却咯咯笑著去捉惊飞的蚂蚱。
暖阁地炕传来轻微的炭火爆裂声,像是应和著记忆深处的马蹄响。
“后来呢?”皇帝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后来啊..:”王昇忽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堆成细浪。
“她偷了厨房的怡抹在马槽里,那马驹舔得欢实,第二天就肯让她骑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笑著说道:“你外祖父发现后,罚她在祠堂抄《女诫》,结果她在宣纸上画满葫芦..:”
朱由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描摹,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成小小的葫芦形状。
窗外细雪扑打著帘,他恍听见小女孩脚偷吃供果时,祠堂老木门发出的“哎呀“声。
“最淘气是端午那回。”王昇突然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她带著巷子里七八个孩子,把雄黄酒换成了薑水。等龙舟赛开始,整条胡同的孩子都没醉倒,急得里长直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