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狎宴伏甲,铜驼锁胄
泰昌元年,十二月十五日。
大雪终於停了。
承天门的事情,渐渐落下帷幕。
缀上书的主犯王纪、孙瑋二人,被判凌迟之刑,诛三族!
其余人各有论罪。
而借著这股东风,朱由校更是將与京营、晋商有勾连的所谓的文官,尽数问罪。
要么问斩,要么抄家流放,总之,一股脑都处理了。
这下子,没人敢上奏说个不字。
便是请他派文官协理西山锐健营和丰臺大营的奏疏,这几日都少了许多。
而《皇明日报》的发行节奏愈发紧凑。
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接连刊印,几乎三日一简讯,七日一详报。
国子监学子奏议、京营弊案、晋商勾结等要闻轮番见诸报端。
这些报导自然难称公允,字里行间皆透著鲜明的立场。
其用意,正是要撕下那些道貌岸然者的偽善面具,更要让黎民知晓:当今天子確是在宵衣旺食,为社稷苍生励精图治。
这时候的百姓尚未开蒙,识字者不多,能通文墨者更是风毛麟角,具备明辨之智者实属罕见这份铃著官府大印的邸报,辅以铺天盖地的宣讲,在庶民眼中自是金科玉律。
茶坊酒肆间,但凡识得几个字的,无不对著报纸指指点点;即便目不识丁者,听闻官差敲著铜锣宣讲报章,也都竖起耳朵连连称是。
朝廷喉舌之威,正在於此: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百姓就真会去西边找日头。
京城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而在另外一边,
在皇帝下詔催促之后,两万京营兵卒紧赶慢赶,终於加快速度,在今日到达了开封。
京营全体將士在城外驻扎。
河南总兵张嘉策在京营大军到了的第一时间,便至营中,拜见英国公张维贤。
他本来认为京营兵卒是大明的精锐,然而,才踏入京营大营,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心头一震。
营中军士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有的祖胸露腹倚著兵器打盹,有的蹲在泥地上掷骰赌钱,呼喝之声不绝於耳。
更有人拎著酒罈跟跑走过,衣甲歪斜竟无人约束。
沿途所见帐篷破败不堪,篷布上补丁著补丁,几处灶台边散落著发霉的饃渣。
兵器架上刀枪锈跡斑斑,弓弦鬆弛如枯藤,箭囊里羽箭七零八落。
战马瘦骨鳞,马槽中草料混杂著泥沙。
远远的能够听到一阵喝骂声,却是两名军汉为爭半只烧鸡扭打在地,周围兵卒非但不劝,反倒鬨笑著下注赌输贏。
张嘉策紧马鞭的手微微发抖,这般乌合之眾,莫说剿贼御虏,怕是连河南汛兵的操演阵仗都比不得!
这是我大明京营的精兵?
河南总兵张嘉策怀著复杂的心情,进入京营的中军大营,见到了端坐在大营之中的英国公张维贤,旁边侍立的,正是其子张之极。
除此二人外,还有一个身穿司礼监太监袍服的司礼监隨堂太监李永贞端坐一旁。
“河南总兵张嘉策,拜见英国公!拜见李公公!
“总兵官无须多礼,起来罢。”
张维贤並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李永贞没有说话,只是对著张嘉策点了点头。
“坐吧。”
河南总兵张嘉策是个精干的中年人,他是万历皇帝钦点的河南总兵,泰昌帝登基之后,他这个河南总兵,其实被撤换了,调宣府副总兵王洪为河南总兵官。
然而,这任命还没到王洪手上,泰昌帝便驾崩了。
直至今日,也没见到王洪前来,自然这河南总兵官,还是由他做著。
为了保住自己河南总兵的位置,张嘉策接到皇帝密旨之后,便决心要將皇帝给的差事办好,给新君留下一个好印象!
“国公一路行军至此,辛苦了,陛下已有密旨,此番卑职全程听从国公指挥,还请国公言明,
在下到底需要做些什么事情?”
刚坐下去,屁股还没坐热,张嘉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干活了。
张维贤却並没有著急,他沉吟片刻,问道:“总兵方才进营,一路上来,可有什么感受?”
感受?
张嘉策咽了一口唾沫。
我能直说京营的兵卒,连他手底下的乡兵还要不如吗?
思索良久之后,张嘉策味著良心说道:“国公治军,果然別具一格。末將方才入营时,见將士们不拘小节,颇有古时『解衣盘礴”的豪迈之气。
这等自在气象,倒比那些整日绷著脸的营盘更显真实,想来国公是故意鬆了韁绳,好让儿郎们养足精神应对之后的练兵之事?”
他目光扫过帐外歪斜的兵器架,又补了句:“锈刃藏拙,正是兵法中『能而示之不能』的妙处。只是..”
突然压低声音:“末將斗胆猜度,这般做派怕是给开封城里某些人看的?若真如此,还望国公明示,末將也好配合著把这齣戏唱圆满了。”
张之极被河南总兵张嘉策的一番高情商发言说得连笑都不住了。
“张总兵,不必拘谨,外面的那些京营兵卒,本就是乌合之眾。”
张嘉策尷尬一笑,说道:“小国公谬言了,京营天兵,怎能称乌合之眾?”
“咳咳!”
英国公张维贤咳嗽两声,面有责备之色。
张之极见之,脸上笑容迅速消失,小伙当即立正起来了。
见自己的儿子老实了之后,英国公这才对著张嘉策说道:“此番奉命前来开封练兵,本爵確实有用到总兵的地方。”
张维贤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张嘉策,心中在思索这个问题:这个人...可信吗?
张嘉策闻言,没有半分推辞迟疑,当即抱拳说道:“请国公爷吩咐。”
整顿京营事关重大,张维贤决定探一探此人的底。
他呵呵一笑,说道:“不敢说吩咐,本爵倒是要问一问,总兵魔下可用之兵有多少?”
闻言,张嘉策眉头微皱。
河南的底细,要不要透露给英国公?
毕竟.
他不知道英国公此行前来的目的,到底是练兵,还是来收拾河南的。
但一想到自己发发可危的河南总兵官的位置,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如实道来。
“卑职魔下的可用之兵,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直属镇成军:有標营军士三千,协守营军士五千,这些都是可以直接调用的。
另一部分,则是卫所兵:河南都司辖下卫所共有四个,宣武卫驻守开封、河南卫驻守洛阳、归德卫驻守商丘、彰德卫驻守安阳,帐面上有两三万人。
另外,若是国公爷急著用人,卑职可临时徵调乡兵10000,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
听著张嘉策的回答,张维贤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了。
这个张嘉策,愿意跟他交底,而且所说的话,和锦衣卫调查出来的结果差別不大。
他没有骗人。
看来,此人可用!
张维贤当即向张嘉策摊牌,明言道:“张总兵,实不相瞒,本爵此番带来开封练兵的京营军士,多是吃空餉的。他们在京营关係盘根错节,靠祖上荫庇混个差事,並非我故意在外面摆龙门阵,让他们装出乌合之眾的模样,而是他们確实不堪大用。
陛下调他们出京,正是为了整顿京营。前几日本爵接到宫里八百里加急密报,京师京营已初步整肃,如今轮到我们整顿开封这两万京营兵了。”
皇帝催促他们快速行军,也有想让出外京营的人接收不到外界消息的目的。
而张维贤亦是有意无意的,封锁京营与外界的通信联繫,这才將消息瞒到现在。
但是.
到了开封,人多眼杂,这事情还能瞒多久,张维贤没有把握,为今之计,便是迅速动手!
不管这些人多么没用,张维贤都不想给他们一点反抗的机会。
也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