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独居东首第一间,正將自带的《列女传》收入描金匣中。
忽闻窗外女官击掌三声,眾淑女即刻停箸整装,出房侯训。
尚仪局女官手持《女诫》,缓步走入储秀宫正殿。
八位淑女早已按位次站定,低眉敛目,静候训示。
“诸位既已入宫,便需谨守闺训。”
女官声音清冷,目光扫过眾人,说道:“今日起,每人需抄写《女诫》三遍,三日后考校背诵,若有错漏,依宫规责罚。”
八人皆福身行礼,她们福身行礼时,素白中衣领缘的寸许宽青边隨动作微晃,此乃初选过关者方准用的苏绣缠枝纹样。
女官宣布完任务,將竹纸等物交给八位淑女后,便静静的观察眾人的反应。
张嫣接过竹纸,指尖轻抚过墨跡未乾的字句,神色沉静。
她自幼习读诗书,此类训诫早已烂熟於心,但仍不敢怠慢,回到案桌之上,便提笔蘸墨,一字一句誉写。
段氏悄悄警了眼身旁的李氏,见她下笔如飞,不由咬了咬唇。
她素来活泼,最不耐这等枯燥之事,只得强打精神,努力记诵,
于氏垂眸抄写,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阴影。
她虽姿容绝世,却並非不语文墨,只是心思浮动,偶尔抬眸望向殿外,似在思索什么。
对於眾人的反应,尚仪局女官在心里已经做好记录,旋即缓缓退去,只余八位淑女或抄或记《女戒》。
女官走后,储秀宫內一时静默,
片刻,段氏悄悄拉了拉身旁王氏的袖子,低声道:“总算走了,这些日子,当真是艰难。”
这些秀女,大多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王氏掩唇轻笑,正要接话,却听张嫣温声提醒:“姐妹们,尚仪局虽已考校完毕,但选秀未定,宫中耳目眾多,言行还需谨慎。”
张嫣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却已生得颁长挺拔,立在眾秀女中如鹤立鸡群。
她继续劝道:“你我自五千人中脱颖而出,闯过重重宫门验选、礼教考校,多少双眼睛盯著咱们出错一一如今既已行至这最后一步,更该打起十二分精神,莫教那些等著看笑话的人得了意去!”
眾人闻言,神色一凛,纷纷敛袖端坐她们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去岁冬月,她们与五千名十四到十六岁的少女应詔入京。
离家那日,父母接过朝廷那点微薄的聘礼,粗糙的掌心著女儿纤细的手腕,眼中著泪,却硬是挤出笑来,送別她们离家。
在各自府城的校场上,她们百人一列,按齿序站定。
执事太监手持戒尺,鹰集般的目光在人群中巡。
稍高者除名,稍矮者遣返;肩膀不够平直的、腰肢不够柔软的,皆被毫不留情地剔出队列。
仅这一关,便有千名姐妹黯然归家,
留下的四千人再次列队,迎来更严苛的审视。
年长的们戴著银护甲,从髮丝到指尖,无一不验。
耳垂不够圆润如珠者,去;颈线稍显僵硬者,去;自述家世时声若蚊吶者,去;回话时神色惶然者,又去两千。
入京后,在诸王馆的汉白玉阶上,她们褪去鞋袜,赤足行走。
初冬的寒气透过脚心直钻上来,可她们连瑟缩都不敢,步履稍有不稳,立刻就会被除名。
最后千名秀女被引入暗室。
那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黄的宫灯。
她们要经歷最难以启齿的查验,连最私密的体肤都要被反覆审视。
三百人熬过了这场尊严的凌迟,却不知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
晋级的三百人被囚於深宫三十日。
女官们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笑时露齿者,罚;行路稍急者,斥;连夜间翻身稍重,都会被记录在册。
当最后一轮筛选结束,只剩下她们八人。
指尖磨出茧子,膝盖跪出淤青,因恐惧夜夜难眠,经歷这些重重磨难,才换来这储秀宫的一席之地。
她们又如何不珍惜这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眾人当即认真抄写背诵《女戒》。
唯独于氏倚在窗边,指尖轻抚脸颊,感眉嘆息。
段氏眼尖,凑近问道:“於姐姐怎的愁眉不展?”
于氏咬了咬唇,她与段氏关係最好,此刻心慌慌,却还是低声道:“这两日脸上生了红疹,虽用脂粉遮掩,可若再蔓延..:”
说著,这女子又嘆了口气。
李氏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盒递过去:“这是我家中带的芙蓉膏,清热消肿最是有效。
于氏接过,勉强笑道:“多谢李妹妹。”
但于氏脸上仍忧心:若容顏有损,如何应对圣上目光?
难不成经歷重重磨难,最后只落得归家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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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选秀资料参考《明熹宗实录》、《枣林杂组》、《宫遗录》、《酌中志》。
部分资料內容有衝突,以明实录为准,有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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