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朝脸色煞白,朱由校终是摆摆手,“罢了,朕今日心情好,且记著你这份『忠心”。”
“摆驾西五所,朕那乳娘,如今似乎也在乾清西五所?顺便看看她如何了。”
魏朝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小步跟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中衣。
他偷警一眼皇帝的背影,暗自庆幸赌对了圣意,却又隱隱后怕一一天威难测,下次再不敢这般明显了。
三声净鞭响起,黄门太监撕扯著喉咙喊道:
“摆驾乾清西五所~”
御驾自西苑內教场摆驾,朝著乾清西五所而去。
朱由校端坐於御驾之上,身后是整齐肃穆的仪仗队伍。
方正化紧隨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生怕有半点闪失。
魏朝则低眉顺眼地走在侧前方引路,时不时偷眼观察皇帝的神色,心中暗自盘算著接下来的安排。
队伍行至玄武门时,守门侍卫见圣驾亲临,连忙跪伏行礼。
朱由校微微抬手示意免礼,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宫墙,似在思付什么。
魏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皇爷,过了此门,再行半刻便是乾清西五所,
秀女于氏已安置妥当,只待陛下垂询。”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並未多言,御驾继续前行。
此刻。
西五所內。
秀女於佩珍正倚窗而坐,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著一方素白绣帕。
她肌肤如新雪般莹润透白,此刻因著心事,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苍白。
一双含情杏眸似笼著江南烟雨,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嫵媚。
她轻咬樱唇,贝齿在嫣红的唇瓣上留下浅浅齿痕。
听闻皇帝今日在西苑校场骑射,那马蹄声仿佛就响在耳畔,让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就不知,魏掌印能否將陛下引来..:
正出神间,忽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便是女官低声催促:“快些准备,
圣驾將至!”
她心头一跳,连忙起身整理衣裙,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脸颊一一幸好李淑贞的芙蓉膏確有奇效,红疹已消退大半,否则今日怕是难以面圣。
不多时,外间传来內侍高唱:“陛下驾到~”
於佩珍深吸一口气,垂首跪伏於地,静候天顏。
朱由校迈步入內,目光扫过跪伏的倩影,淡淡道:“抬起头来。”
於佩珍缓缓仰首,眼睫微颤,却不敢直视龙顏。
朱由校见她肌肤莹润,已无红疹痕跡,眉梢微挑,语气缓和了几分:“太医院的药,
可还见效?”
“回陛下的话,奴婢已无大碍,全赖皇恩浩荡。”
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朱由校微微頜首,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
此女,確有江南女子的绝色容顏。
皇帝转身对魏朝道:“传旨,于氏暂居西五所,待终选后再行定夺。”
魏朝心头一喜,连忙应下:“奴婢遵旨。”
皇帝未再多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淡淡的龙涎香。
於佩珍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起身,指尖仍微微发颤。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就此改变。
魏朝望著皇帝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嘆:皇爷虽也爱美人顏色,却与先帝那般沉酒女色的做派大不相同。方才于氏那般绝色当前,陛下竟连指尖都未碰触,只留了道恩旨便抽身离去一一这般克制,倒真应了那句『美人如隔云端”。
他摩著袖中备好的彤史册子,纸页冰凉刺骨。
看来在这新朝,单凭朱唇粉面就想攀附龙鳞,怕是痴心妄想了。
他只得对於佩珍说道:“秀女有什么需要,皆可与宫人道来,记住,不要因为陛下的恩宠,便跋扈自傲。”
於佩珍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宫女的规矩,民女知晓。”
她可是从五千人杀出来的者,怎么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呢?
差点落选,於佩珍格外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魏朝不想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见於佩珍成熟稳重,很是放心的出了殿宇,跟上皇帝的步伐。
朱由校穿过幽深的宫巷,来到西五所一处僻静的院落。
推开斑驳的木门,只见客氏正坐在廊下缝补旧衣,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却掩不住她眉间的憔悴。
客氏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皇帝,慌忙起身行礼,衣袖却因动作太急而勾破了边角。
“奴婢即见皇上———”她伏在地上,声音微颤,粗糙的手指紧紧著衣角,指节泛白。
朱由校皱眉,伸手扶她:“乳母何必如此?”
碰到她手的瞬间,他微微一证一一那掌心布满厚茧,粗糙如树皮,显然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头。
客氏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奴婢粗鄙,恐污了圣目。”
院中落叶沙沙,更显寂静。
朱由校这才注意到,她住的屋子窗纸破损,案几上只摆著半碗冷粥,连炭盆都是冷的。
“他们竟敢如此怠慢!”他怒道。
客氏却摇头:“是奴婢自己愚钝,不討人喜欢——”
朱由校初登大宝时,客氏仗著哺育之恩在宫中横行,自己以雷霆手段將其贬。
可此刻见她瑟缩如秋叶的模样,心底却泛起几分侧隱。
客氏前番虽然跋扈,但毕竟是他的乳母。
对待自己身边人若是刻薄,难免让其余人兔死狐悲。
这不是皇帝该做的表率。
因此,朱由校对著魏朝说道:
“传朕口諭,即刻收拾出西华门外那处宅院,拨十二名宫女、八名內侍伺候,再取库银五千两,绸缎百匹,明日便送乳母出宫荣养!”
客氏闻言大惊,跟跪著跪下:“使不得!奴婢卑贱之躯,怎敢....
这段时间在西五所遭受的折磨,早就让她將之前的自傲丟得乾乾净净了。
见到皇帝终於想起她来了,眼中淌出热泪。
“你是朕的乳母,纵使之前稍有罪过,但这些日子的苦头,也將罪抵消了,如今出宫去了,便好生过日子。”
“奴婢,谢陛下隆恩!”
魏朝在一边看著,心中也有些触动,看来,陛下还是重感情的,之前责罚客氏,完全是因为客氏过於跋扈了。
如今见她落魄至此,陛下仍念及哺育之恩,不仅恢復其体面,更赐宅院银钱,这份仁厚之心,倒让魏朝暗自感慨。
他偷眼瞧著皇帝侧顏,日光下那轮廓分明透著几分坚毅,又隱现一丝疲惫。
魏朝忽然想起先帝在位时,对身边人亦是宽厚有加,只可惜———
他不敢再深想,赶忙收敛心神。
“皇爷。”
魏朝趋前两步,轻声道:“客嬤嬤的住处,奴婢这就去安排。是否要派太医隨行?嬤嬤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需好生调养才是。”
朱由校略一沉吟,点头道:“准了。再添两名厨子,专做北方麵食一一乳母最爱吃这个。”
这话说得平淡,却听得客氏泪如雨下。
她伏在地上连连即首,哽咽道:“奴婢—奴婢愧对陛下啊!”
魏朝见状,心中更觉复杂。
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在皇帝跟前的小心思,不由生出几分愧意。
下待下如此仁厚,自己却总想著揣摩圣意、钻营取巧,实在不该。
正自省间,忽听皇帝吩咐:“魏朝,你去尚膳监传话,今晚的膳食添一道醋溜白菜乳母当年常说,这是解腻的良方。”
魏朝连忙应下,转身时却见客氏颤抖著从怀中掏出一个褪色的香囊,针脚歪斜,显是初学女红时所制。
“奴婢別无长物,只这个———求陛下留著,全当是个念想。”
朱由校接过香囊,指尖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福”字。
他紧香囊,对魏朝道:“再加一条,每月初一十五,准乳母递牌子进宫说话。”
朱由校之所以对客氏又加重恩,便是要告诉身边人:
对朕有恩的,朕记在心中。
朕的恩威,从来只取决於尔等如何待朕,
那现在,你们这些人,该知晓如何为朕做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