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刚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硕大的靴底在自己眼前。
“呜呼!”
杨四知一声惨叫,脸上留下了一道乌黑的鞋印子,整个人倒在地砖之上。
这许国饶是不解气,连笏板都不要了,直接摔在这杨四知脸上。
嘴上还一齐骂道。
“恁这祸国殃民的腌臜货,整日里便是会捕风捉影活脱脱疯狗一般见人就攀咬!
欺君罔上已是大罪,偏生还要搅乱朝纲!
仁民医馆广施汤药,救济苍生于水火,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恁们为了一己之私,几近贬毁之能事,当真黑心烂肺,其心可诛!
我老骨头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想关医馆?除非从老夫尸首上踏过去!
恁们听好了——便是天塌下来,这医馆也么得半分关闭的道理!
关医馆?关你娘的腿!”
“许国!你——”张四维连忙从队列中出来,想要制止许国,可对上许国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国瞪了一眼张四维,后者便连连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
然而,遭受到殴打的杨四知,脸上带着一个黑鞋印,可嘴上却还是不输人。
他趴在地上,扬起脑袋说道。
“许维桢!!!尔等这些趋炎附势之徒!这医馆非关不可,你就算打死老夫!今日也是非关不可!
呜呜呜~粗鄙匹夫~老夫要参你们,要大大的参你们!”
不说话不要紧,这一句话说出来,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狗贼!医馆万万不可废!”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名大臣,算是带了个头,冲上来对着地上的杨四知又是一脚。
“奸贼!”
“娼根贱种!”
“贼厮!尔要置万民于不顾么?”
情况一时间,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群殴,一群怒气上涌,为了保护自己银子和身体健康的老臣,围着杨四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内阁大学士不敢打,你杨四知一个区区御史言官,也敢在此造次?
吏部侍郎杨巍颤颤巍巍的样子,迈着小碎步,也上去用牙牌给了对方脑袋来了两板。
完全不同适才的说辞,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老狗!这医馆万万不可废除!汝想要误国不成?”
起初,还有一些“倒张派”想要上前阻拦,护一护这杨四知的周全。
可眼看着朝堂上动手的大臣越来越多,便连张四维和徐学谟二人,都惧怕得躲远远的,生怕那些快要致仕的老臣,一拳头挥在自己脸上。
“卧槽!”
张允修站在一旁惊呆了。
一见这许国出手的英姿,心里头便忍不住想到。
真不愧是历史上有过军功的文臣,这身手还真真了得!
就是说话不太文明些,就算是我张允修年纪尚小,也不会用这些污秽之语啊!
诶呀~学到了学到了~
在张允修看起来,这可比从前电视剧里头,看朝堂上吵架刺激多了。
最为关键的是,明朝官员们来自五湖四海,口音方言自然是大不相同。
平日里朝堂上说话,自然用得乃是官话,可一旦吵起架来,说什么话得都有。
这许国乃是徽州歙县人士,一口徽州方言说起来,甚至还有些武官的感觉,可谓是英勇无比啊!
可张允修也明白,此人从前与老爹张居正并不密切,他此番能够出头,无非只是为了一个词——“银子”。
其他人不知道,张允修可太清楚。
寻常朝臣们不过是失去了几千两银子,许国麾下的徽商们,可是整整投入了十几万两银子!
全部押宝在仁民医馆之中。
这十几万两银子可全都是流动资金,有些大商户能够负担得起一部分,可小商户那可是真得要家破人亡!
届时徽商在北直隶的布局将会被彻底打乱,一切生意会拱手让给晋商!
起初,许国还有怀柔的想法,可自己一掀桌子,他顿时明白了。
这些清流乃是于医馆不死不休的!
站在丹墀之上的万历皇帝,早就从御座上站起来。
他瞪大了自己的豆豆眼,两个眼睛奋力张开,在人群里头寻找着那杨四知的身影。
可被争先恐后的朝臣们围着,他哪里能够看到一点,唯有听到一阵凄惨的呼喊,以及拳拳到肉的声音。
冯保在御前紧皱眉头,看向万历皇帝询问说道。
“陛下.要不要制止他们?毕竟是在这御前.”
“制止?”万历皇帝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什么要制止?大汉将军们手脚粗鲁,若是伤到这些老臣,谁能够担此责任?”
冯保表情怪异,可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他也是那个希望清流不得好死的人,不过在朝会上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老臣们打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眼见着那杨四知已然没有了人样,脑袋肿得像是豚猪一般,老臣们这才意犹未尽的散开。
这个时候,许国从人群中走出来,声泪俱下的样子,对着万历皇帝便是一阵重重地磕头。
“陛下!杨四知此人乃奸贼也!万万不可听他胡言!
这万民书所乃民意,可终究不能代表天下万民,若凭此判断,实在是有失偏颇!
这医馆乃是利国利民之神器,若贸然关闭,会有多少病患无处寻医?
而今瘟疫初定,尚且仍旧有病患,这些人便喊着要关闭医馆,与草菅人命何异?
老臣今日为此奸贼所气,实在是怒不可遏,故而君前失仪,陛下若想治老臣之罪,老臣绝无怨言。
可若陛下还想要关闭医馆,便将老臣于着朝堂上打死吧!”
许国起了个头,其他打得意犹未尽的老臣,也连忙上前跪拜磕头说道。
“请陛下万万不可关闭医馆!”
“陛下老臣苦也~这王四知实在是欺人太甚~”
“陛下还请纳谏言~”
紧接着便是一阵凄惨的哭嚎之声。
这些动手的老臣,竟然哭得比先前被打得杨四知还要凄惨。
当然,此时此刻的杨御史已然奄奄一息,不知生死了。
万历皇帝本来看得正尽兴呢,可见到这些老臣竟都跪在御前,脸上表情十分的精彩。
这些人还真是
先前一言不发,甚至于态度暧昧,可张允修一提到要关闭医馆,竟然便如炸毛的公鸡一般,个个情绪激动。
甚至还非保住医馆不可了?
惊讶归惊讶,这显然符合万历皇帝的期待。
不说那许国暴怒,便连万历皇帝都想要上去踹杨四知两脚。
朕的银子也在里头啊!
可万历皇帝还是要装出一副天子威仪出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诸位爱卿.诸位爱卿还是太过于冲动了啊!朝堂之上岂可相互殴打呢?实在是有失体统~”
“臣等万死!”
许国这一干老臣可太懂朝堂了,先前打人的时候能够嚣张,这会儿便定是要痛哭流涕认罪的。
“嗐~”
万历皇帝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诸位大都是经历过嘉靖朝、隆庆朝的老臣,朕实在是无法苛责诸位,然朝堂法度在此,朕念在尔等初犯,罚俸一年,下不为例!”
“谢陛下隆恩!老臣等万死不能报答~”
这十几名老臣跪在丹墀面前,用袖子抹着眼泪。
万历皇帝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杨四知,已然没有了人形,脸上露出哀痛的表情,朝着冯保等人说道。
“杨御使乃是无意失言,与老臣们互殴,也同样罚俸一月。”
站在一旁的徐学谟,嘴唇紧紧抿起,脸色煞白的样子,犹如从坟地里走出来一般。
他嘴角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的,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杨御史已然昏迷,是否要请大夫医治?”
万历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说道。
“朕倒是忘记了这个事情。”
若是出人命,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随即对着冯保说道。
“冯伴伴快将人抬下去救治,记得不要送去仁民医馆,杨御史不太喜欢医馆,便送到龚御医那边就行~”
冯保觉得皇帝越学越坏了,可嘴角还是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遵旨~”
万历皇帝看了一眼张四维,意味深长地询问说道。
“子维先生,徐尚书,对于这医馆之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臣.”
张四维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许国。
不单单是许国,还有一群老臣也缓缓扭过头来。
那布满血丝的一双双眼睛,着实让张四维吓了一跳,他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张四维也怕自己,被这群不管不顾的老臣,在这朝堂上给殴打致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不甘说道。
“臣臣不敢有异议一干事宜待到调查完毕之后,再做定夺吧!”
连带着其身旁的徐学谟,这会儿身上也失去了锐气,犹如抽空的气球一般,朝着皇帝举起适才被他暴怒摔碎的牙牌,低着头说道。
“臣也无异议!”
赢了!
万历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舒爽,整个人竟然也容光焕发起来。
能够让一名阁老一名尚书,在自己面前低头,这还是第一次!
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就这么办吧!冯伴伴退朝吧~”
今天这个折腾下来,万历皇帝真的是有些累了。
可他话语刚落,却又皱眉看向走出来的张允修。
“怎么?张同知还有话说?”
语言间有些疲惫,可却也带着一份期待。
“这是自然!”
张允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他费力调查,一直隐忍便是要等到现在,这清流最为脆弱,猝不及防之时,给他们迎头痛击!
张允修便是要给这些人“雪中送炭”!
他高高举起自己的牙牌,用极其洪亮地声音说道。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参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参礼部尚书徐学谟,其各党羽人等,结党营私,勾结白莲教匪,残害无辜百姓,欺君罔上!”
注1:许国性子冲动,参见《明史》卷二百十九列传弟一百七:“.国性木强,遇事辄发。数与言者为难,无大臣度,以故士论不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