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他如何能够不明白。
可身为大明的臣子,自小便念诵着君君臣臣的道理,诵读着四书五经中的忠君爱国,
你让他真去想皇帝的过失,真去摒弃忠义的道理,实在是一个难以跨过的心理鸿沟。
眼见着老爹,整个人都快要变得雕塑,张允修缓缓将其按在椅子上。
“爹爹倒也别忧心,孩儿采取的乃是折中之策,皇帝也是人,自有其想法,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要不影响朝政,将朝政交予能人处置,岂不美哉?”
他眯起眼睛。
“爹爹从前做的,不也正是这般事情?”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居正推行新政改革的阶段,某种意义上就是削弱皇权,加强内阁首辅权利的过程。
贯彻整个明朝历史,很多时候朝堂上的争端,本质上也正是皇权与朝臣权利的争端。
“不可胡言!老夫”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已然有些被说服了。
与其放个皇帝在上头捣乱,不如让皇帝安心做自个的事情,朝堂之事交予能臣干吏来,岂不是能够更大程度避免错误?
可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够摆在台面上说的。
所以,张居正还是扭过头说道:“君君臣臣乃是天理纲常也!”
可显然,在张居正的心里,已然暗暗认同了这个说法。
他呼出一口浊气,神情复杂地看向幼子。
“你向来聪慧过人,可为父还是叫你知道,古往今来,天道昭昭,不容置疑!
昔日王莽篡汉,终落得身首异处
本朝以来,律法森严,纲纪分明,一旦是行差踏错,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会连累家族满门!”
张居正这话算是由衷之言了。
真当大明朝是三国时期的曹魏?
历史进程走到大明朝,臣子已然基本没有了“篡权夺位”的土壤。
张允修则是很坦然地说道:“爹爹请放心吧,孩儿不过是与爹爹提上一嘴,若大明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却哪还有什么改朝换代的道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今行事乖张,若再不收敛,终会酿成大祸.”
他苦口婆心的模样,可张允修却一点儿没听进去。
叹了一口气,张居正干脆转而提到西山之事。
“那许国可是与我哭诉,说你骗了他银子?你这西山工坊,遇到些困难?”
老小子敢告状!
张允修心中暗暗记下这个仇,随后笑着说道。
“倒是有些困难,不过皆在孩儿的掌控之内。”
本以为,老爹会勒令自己给他们退钱,却不想张居正提也没提,反倒是提醒说道。
“行事不必瞻前顾后,当辨明轻重缓急,非常时局之下,自当行非常之法。
一切以百姓之生计为先!
真若出了乱子,朝廷自会出面周旋。”
张居正心如明镜,幼子纵使有千错万错,虽行事乖张,可这西山工坊收容流民的法子,却是挑不出什么错漏。
他甚至颇为支持,以富商之血肉,去滋养走投无路的百姓。
从张居正的角度,不难看出,此乃解决眼下大明朝土地兼并和流民危机的一个重要办法。
虽不明其中的具体门道,但他本能地选择支持,毅然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果真如此?”
张允修眼中闪出惊讶
张居正背着手说道:“你这西山工坊,若能成,可保数万流民生计,此大功于朝也!”
“不过.”话锋一转,他语气顿了顿说道。“春宫图一事,万万不可再推行,今后若被人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爹爹,陛下非要画,孩儿也没有办法啊!”
张居正忍无可忍地说道:“那便不准再在西山传播!真要以此法安民,也万万不可以皇帝之丹青!”
张允修无可奈何。
那今后.我再找个画师?
深夜。
张四维在西山员工宿舍的大通铺,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四周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天响,张四维甚至可以感受到床板在震动。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嘴里又咒骂了一句张允修。
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床榻上爬下来,顺手取出了枕头下的一本书。
装作是起夜的样子,他来到了宿舍的公共茅厕里头,借着外头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起这本《京畿西陲矿志》来。
不知道看了多少,似乎是看到什么极为重要的内容,他瞪大了眼睛,几乎将眼睛贴紧了书籍。
嘴里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意。
“老夫便知道!”
“西山煤矿断然不能成也!”
“哈哈哈哈!老夫才是对的!他张士元乃是错的!”
注1:《周易·革卦》“《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