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张四书已然不是草民张四书了,可以自称“卑职”,也可以被人称呼一声“张伯”。
他豆大的眼泪流下来,扑通地一声跪下来说道。
“蒙得掌卫事器重,自当是肝脑涂地!”
苏州府太仓州。
近年来天气越发诡异,刚刚到了十月中旬,身处于江南之地的太仓州,却也像是入了冬一般。
在刺骨的寒风中,路上行人匆匆,身子皆是蜷缩在一起。
轻轻推开雅间的窗子,王世贞感受到外头的寒意,却也看到路上行人许多手里皆是提着各类布匹丝绸。
他口里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要入冬了,看起来今岁要比往年还要冷上一些,流年不利,江南今年灾祸不断,想来百姓们的日子要难过了。”
说罢后,他便快速关上了窗子,屋子里头烧着暖炉,就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还有温热好的黄酒,这十几名士绅甚至有些发热。
他们听闻王世贞的感慨,也纷纷附和起来。
“太仓州占据漕运、海贸重地,想来会好一些,可江南其余地方之百姓,日子却没那么好过了。”
“希望今冬能少死一些百姓~”
“朝廷皆是尸位素餐之辈,江南之地于我大明乃机要之地,这般漠视是要闹出祸端来的。”
“哼!朝廷不必管江南,江南便可越发蒸蒸日上,可如今朝廷之上,却有那么一些人,偏偏就是想要插手江南之事,如今搞得天怒人怨,却是咎由自取~”
这十几人里头,最不济都有个举人功名,一人一句将可谓是将“朝廷之人”,骂得狗血淋头。
说完之后,却还不忘记美食美酒,推杯换盏间又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王锡爵端着一杯黄酒,高高举起对着手镯的徐阶说道。
“学生敬徐公一杯,若非有徐公坐镇,我等又岂能有这般齐心协力。
而今江南大事已定,徐公之功远在我等之上。”
此言一出,桌上之人皆是不甘人后,纷纷举起酒杯说道。
“我等敬徐公一杯。”
在温暖的屋子里头,徐阶年迈的脸上有些发红,眼睛也闭了起来,昏昏欲睡的模样。
听到屋子里头的喧闹后,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去动桌上那杯黄酒。
“老夫老了~”
徐阶用沙哑的声音感慨说道。
“古人云六十甲,七十古稀,过八十而耄耋。
我这把老骨头,却不知能不能活到耄耋之年。”
“不过再过两年的事情。”王世贞在一旁笑着说道。“大明离不开徐公,江南百姓也离不开徐公,自然会佑得徐公福寿延绵。”
“倒也不必说什么福寿延绵。”徐阶缓缓说道。“老夫只想着,能够在合上眼之前,能见到江南再现一片青天,便是心满意足了。”
“近在眼前了。”王锡爵脸上颇有些激动地说道。
“今冬一来,这江南织造局想来便是撑不住了,从前那张家父子,还会说着什么为江南百姓。
可若是江南富庶之地,于冬日里冻死饿死诸多人来,就算是他海瑞出来,也无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手里握着江南各类物资,不论是粮食还是丝绸布匹,入冬之后皆是维持生计最为重要的需求。
粮食饱腹,布匹抵御严寒,往年里市面上各类物资皆是会涨价的,今岁有各家大族从中有意控制,那一个疯涨的势头,定然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入冬之后各地河面结冰,漕运水运效率降低。
路上运输辎重成本也将水涨船高。
总而言之,一切情形皆是朝着江南士族们预想的方向所发展。
他张允修没有一点讨到好处的道理。
“却说那期货交易所。”
说到这个地方,王锡爵可谓是咬牙切齿,他那好儿子王衡,就是因为这“期货市场”,才为那张允修所蛊惑,竟然背叛了他这个父亲。
王锡爵近来对于南京所开设的那一家期货市场,进行了十分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照着学生看来,张士元无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货交易依赖得便是一干物资的产出。”
他冷笑着说道。
“江南一干水田,不是在咱们手中,便是在各个王公勋贵手里,咱们不买账,他张士元去哪里寻求那期货?”
“狂妄~”
徐阶出乎意料地斥责说道。
“这期货之事,绝无那般简单的道理,尔等真当那张叔大乃是泛泛之辈,看不出此中问题?”
他瞪着眼睛。
“张叔大既然敢让那黄毛小子这般行事,心里头自然是有所倚仗,尔等不该是狂妄自大,反倒该去多加思量一番,张士元此子行事到底有何可取之处。”
王锡爵受了教训,脸上表情有些落寞,叹了一口气拱拱手说道。
“学生受教。”
徐阶看出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勉励着说道。
“元驭啊~老夫知道你心中苦闷,可朝廷之事,便是讲究一个稳字当先,便是讲究一个避祸为先~”
他环视着在场众人说道。
“一为藏,二为让,不露锋芒为藏,守拙无过为让。
诸位心里头可还明白?”
场内十几人,许多都曾是徐阶的下属、学生,纷纷起身行礼说道。
“谨听徐公教诲~”
徐阶微微颔首,这才将面前那杯黄酒喝下。
终究是有些老了,他似乎有些尝不出其中滋味,仅仅是感受到一丝酸涩。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道。
“老夫乏了,尔等要小心行事,切莫令张士元钻了空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