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身子抖了抖,也想到了失败的后果。
不过他还是较为乐观的,自国朝创立以来,朝廷三番五次想要整治江南,有哪一次成功过?
就算是本次让张允修占据了上风,他们手头上有着田地,又有着百万江南百姓在此,朝廷还能做绝了不成?
翌日。
晋商常廷玉以及浙东商帮的范汝梓共同踏入了王家后院。
王锡爵端坐在后院的茶室之中,为这两名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贾,沏上了一壶好茶。
“这一壶罗岕茶,自古便有素水兰香之说,廷玉兄你出生山西大族,喝遍了天下名茶,可我们江南的本地名茶,不知有没有好好品鉴一番?”
常廷玉接过那杯茶水,顿觉得有些烫手,连忙将茶水放下来说道。
“实在惭愧,小弟我喝不得烫的,且容凉上片刻。”
王锡爵脸色一僵,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范汝梓,笑着说道。
“汝梓侄儿,尔父范涞与老夫素来有些交情,如今他远在南昌府任职,这范家大小生意,皆是由你来决定,这杯茶水看起来你是得喝的。”
他又将一杯茶端在了范汝梓的面前,范汝梓做书生打扮,显得有些怯懦,可却也是摆摆手说道。
“伯父这般奉茶,小侄实在是惶恐之至,实在是不敢受。”
“哼!”
王锡爵不由得有些动怒,一拍桌案说道。
“你二人皆是百般推脱,却将昔日约定忘记得一干二净不成?”
范汝梓出身范家,家里世代经营着四明山等地的薪柴贸易,不单单是薪柴,还有各类燃料煤矿同样有所涉猎。
近来市面上燃料价格下跌一事,想来与范家也脱不开关系。
“世伯.世伯”
范汝梓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倒是显得王锡爵咄咄逼人。
王锡爵有些气愤,又将目光投向那常廷玉说道:“廷玉兄,我等乃是同辈,便是将话说明白一点,昔日你我可是有过约定,要维持江南薪柴、煤炭的价目。
事到如今,乃是我等与那张士元血斗的关键时期,尔等为何要降价?”
这常廷玉代表着榆次常氏,乃是晋中富商,虽说比不上那王登库、范永斗几人,可却掌握着“北煤南运”的商路,多年来,山西、河北等地煤炭皆是由着常家运输至江南等地。
常廷玉眯起眼睛来,看向了王锡爵,倒显得问心无愧的样子。
“王詹事,这话便是有所偏颇了,我等早有约定,可却不是这般样子。”
王锡爵从前在朝廷之时,曾经担任过詹事府詹事,故而相熟之人,还是会在私底下称呼其为“詹事”。
可这会儿说出来,却有了那么一丝讽刺的味道。
却听常廷玉继续说道。
“昔日定下约定,你我双方共同合作,我等行商之人将价目提高些,王詹事也会将一干亏损补偿给我等。
我常家不同于江南大族,乃是做着小本生意。
连月以来,江南薪柴、煤炭价格居高不下,我等亏损何止几万两银子?却仍旧看不到银子。
敢问王詹事,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常廷玉背着手,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而今,那西山煤矿蠢蠢欲动,西山藕煤畅销全国,我常家若再这般下去,为西山抢占了生意。
王詹事有各地好友接济,乃是王公贵族之上宾,可我常家可不想吃糠咽菜!”
“你!”王锡爵脸上憋得通红,怒然说道。“不是说好了,过段时日便给银子!”
常廷玉也皱眉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此事不过是口头约定,到时候王詹事不给银子了,我常家又能如何?”
他终究不太愿意得罪王锡爵,撇过头去说道。
“王詹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此不过是权宜之计,一点点燃料价目,影响不到大局。”
“你!这个唯利.”
王锡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一个商贾说不清楚,险些骂出口,好在顾忌着与晋商们的合作,终究是忍了下来。
范汝梓则是在一旁苦着脸说道:“世伯莫要太过动怒,这煤矿一事实在是太过麻烦,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伯应该知晓,那张士元占据了北直隶诸多官窑,所产出海量藕煤,售卖到全国各地”
他哀叹了一声。
“我等不降价售卖,其余人也会降价售卖,最终这生意却给他人做了嫁衣,实在是无奈之举。”
煤炭、木柴不比其他,西山可以说占据着主导地位,士族大家们想要压价,也不过是一时罢了,等到时间一长,随着市面上的货物越来越多,江南士族们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是吃不下来的。
王锡爵则是愤然说道:“尔等便想着眼下之利益,却忘记了从前那张士元是如何对待尔等。
晋商在张士元手头上吃了那许多苦头,全然都抛在脑后了?”
常廷玉拱拱手说道:“王詹事,我常家没那么大的气性,只想着能赚些银子活下去,其中种种,还请王詹事恕罪。”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去。
“在下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了,王詹事今后若还想着议事,便派人来通报一声,在下定然是随叫随到。”
“常廷玉!你好大的胆子!”
说了一番场面话之后,这常廷玉便转身离去,王锡爵对着他身后大喊,可前者却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离去。
范汝梓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叹了一口气,对着王世贞劝慰说道。
“世伯还请宽心,常掌柜不过是一时置气罢了,我等同气连枝,如何能够不互相帮衬。
只不过大家伙皆是靠着生意过活,眼见着别人多赚一点,自己少赚一点,任由着谁心里头也不舒服啊~”
这范汝梓却还一口一个“世伯”地劝慰着,弄得王锡爵异常烦躁,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
“罢了~你也先行回去吧,此事我会修书一封给汝父,让他前来定夺。”
范汝梓如蒙大赦一般,连忙点头说道。
“那侄儿便先行告辞了。”
他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定然已经是得了父亲范涞的意思。
二人心里头都明白,这番话不过是给王锡爵留了面子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