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双人病房，阳光被窗欞切割成温暖的光斑，在洁白的墙壁上缓缓移动。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被这暖意冲淡了几分。孟三叔依旧在沉睡，但脸上那层笼罩了十几年的灰败死气，正被一种缓慢滋生的、属於生命本身的红润悄然取代。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如同时间的刻度，也如同希望的甘露。

周向阳靠在床头，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换过，伤口结了薄薄的痂。他手里捧著一本崭新的《工人权益保障条例》，是李秘书昨天送来的最新版本。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洞察】技能让他飞速吸收著那些复杂的条文，与老皮匠笔记里的血泪细节相互印证、融合。阳光落在他稜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沉静的、近乎肃穆的专注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孟子艺端著个搪瓷盆走了进来，盆口氤氳著白色的热气，一股浓郁的、带著药材清香的鸡汤味瞬间瀰漫开来，霸道地衝散了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向阳，”她的声音轻轻的，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和献宝般的意味，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三叔，“食堂刚熬好的鸡汤，我……我加了几颗红枣和枸杞，护士说补气血最好了！你快趁热喝一碗！” 她把搪瓷盆放在床头柜上，小心地掀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更加扑鼻。

周向阳从书页中抬起头，鸡汤的香气钻入鼻腔，勾起胃里最原始的渴望。他看著孟子艺，她今天换了件乾净的碎衬衫（工会工作人员帮忙买的），头髮依旧松松挽著，几缕碎发落在光洁的额前，脸颊因为热气蒸腾而泛著健康的红晕，大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和小心翼翼的关切。阳光在她身上跳跃，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好香。”周向阳放下书，由衷地讚嘆，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穿越以来，飢饿和劣质食物是常態，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用料实在的鸡汤，简直是奢侈品。

孟子艺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像春日里骤然绽放的朵。她拿起碗勺，小心翼翼地撇开浮油，舀起满满一碗金黄油亮的鸡汤，里面还臥著一只肥嫩的鸡腿和几颗饱满的红枣枸杞。她双手捧著碗，递到周向阳面前，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给，小心烫。”

“你先喝。”周向阳看著她明显也清瘦了不少的脸颊，没有接碗。

“我……我在食堂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和三叔的！”孟子艺连忙摇头，把碗又往前送了送，眼神带著点执拗的坚持，“你流了那么多血，又……又敲鼓……最需要补了！快喝嘛！”

那带著一丝撒娇意味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在周向阳的心尖上。他不再推辞，接过那碗沉甸甸、暖烘烘的鸡汤。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直暖到心底。他低头，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著鸡肉的醇厚、红枣的甘甜和枸杞淡淡的药香，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一股暖流从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是久违的、属於“人世间”的温暖滋味。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嘆一声：“真好喝。”

看著他满足的样子，孟子艺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双手托著腮，就那么专注地看著他喝汤，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值得观赏的事情。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他低头喝汤的模样，带著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繾綣。

“你也尝尝？”周向阳舀起一块燉得软烂脱骨的鸡肉，自然地递到她嘴边。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也太过亲昵。孟子艺瞬间愣住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飞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看著递到嘴边的勺子，看著周向阳那双带著纯粹分享意味、却让她心跳如擂鼓的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反应。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鸡汤的香气和彼此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啊？我……我……”孟子艺慌乱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饿……你吃……”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周向阳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曖昧，端著勺子的手僵在半空，耳根也微微发烫。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粘稠，一丝甜蜜的尷尬在空气中流淌。

“咳……”周向阳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收回勺子，把那块鸡肉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嗯……那我自己吃。” 他埋头喝汤，不敢再看孟子艺。

孟子艺也低下头，假装整理並不凌乱的衣角，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脸颊的红晕久久不散。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谁也没说话，只有周向阳喝汤的细微声响和孟三叔平稳的呼吸声。一种无声的、带著暖意和悸动的电流，却在两人之间悄然传递。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周向阳放下碗，胃里暖暖的，连带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还要吗？锅里还有！”孟子艺立刻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但眼神已经恢復了之前的关切。

“不用了，饱了。”周向阳摇摇头，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红的耳根上，心底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带著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孟姐……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句简单的感谢，却让孟子艺的心尖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撞进周向阳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只有之前的警惕、决绝和疲惫，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

“不辛苦……”她小声说，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隨即又努力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像是要驱散所有阴霾，“只要三叔能好起来，只要……只要我们能討回公道……再辛苦都值得！” 她的目光坚定而明亮，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嗯！”周向阳重重点头，目光与她交匯。那一刻，无需言语，一种歷经生死、彼此扶持、心意相通的默契在两人心间流淌。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来的期许，还有那悄然滋生的、温暖的情愫，都在这一眼中清晰无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李秘书推门进来，脸上带著一丝凝重和振奋交织的神色。

“周同志，孟同志，没打扰你们吧？”李秘书的目光扫过气氛微妙的两人，又看了看沉睡的孟三叔，压低了声音，“郑主席让我来通报一下，专案组那边……有重大突破！”

周向阳和孟子艺瞬间坐直了身体，刚才那点旖旎的气氛瞬间被紧张和期待取代！

“根据老皮匠笔记里提供的那个仓库保管员『老钱』的线索，”李秘书的声音带著一丝冷冽，“省厅的同志秘密传唤了他！这老傢伙，一开始还嘴硬，扛不住压力，全撂了！”

他眼中闪烁著锐利的光芒：“他亲口证实！当年那批泄压阀，確实是刘建国伙同他，篡改了入库检验单！將一批有明显质量瑕疵、本应退回的次品，以合格品名义入了库！编號sx-1962-0087就在其中！他还交代了刘建国事后如何威逼利诱他封口，以及……如何伙同陈癩子，在抚恤金髮放帐目上做手脚，长期剋扣孟老同志的钱款！每一笔的时间、数额、经手人……他都吐得清清楚楚！还交出了当年偷偷留下的几张原始单据的复印件！”

人证！关键人证！还有物证复印件！

周向阳的心臟狂跳起来！这简直是直刺心臟的利剑！

“另外！”李秘书语速加快，“工会派去麵粉厂『安全检查』的同志，也取得了进展！他们藉口调阅歷年安全生產事故档案，重点查找1962年12月的记录！虽然档案室管理混乱，但最终还是找到了那份被撕毁又粘回去的原始事故报告卷宗！虽然关键的责任认定书和抚恤金髮放记录页缺失，但现场勘验记录和几位工人的原始询问笔录还在！上面明確记载了泄压阀瞬间失效是事故主因！这与老钱的证词和老皮匠的笔记完全吻合！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全！刘麻子和陈癩子的罪行，再无抵赖的可能！

“太好了！”孟子艺激动得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是喜悦的泪水！

周向阳紧紧攥著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著復仇的火焰和巨大的激动！十几年冤屈！终於要见天日了！

李秘书看著两人激动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郑主席已经亲自向省委主管领导做了匯报！领导震怒！批示：从严从快，一查到底！省厅专案组正在整理材料，准备对刘建国、陈癩子及相关涉案人员实施抓捕！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他顿了顿，看向依旧沉睡的孟三叔，声音带著一丝感慨和郑重：“等孟老同志醒来，请务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让他安心养病！这迟到了十几年的公道……很快！就要到了！”

病房里，阳光似乎更加明媚。鸡汤的香气还未散尽，与这巨大的喜讯混合在一起，酝酿出一种名为“希望”的、无比醉人的芬芳。周向阳和孟子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汹涌的泪光和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那光芒里，有沉冤昭雪的激动，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在共同经歷了这一切后，彼此眼中更加清晰、更加深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