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人民医院洁白的病房,在晨光中甦醒。窗外麻雀的啁啾声清脆悦耳,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被阳光冲淡了几分。孟三叔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喝著小米粥,脸上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和与满足。那份红头文件和锦旗,被他小心地收在枕边,如同最珍贵的宝物。
周向阳换上了一套乾净的蓝色工装(工会提供),虽然依旧消瘦,但精神焕发,眼神明亮沉稳。他正利落地收拾著不多的行李——几件洗净的衣物,那份至关重要的红头文件,还有老皮匠托人送来的几个煮鸡蛋。动作间,手臂的擦伤已结痂脱落,只留下淡淡的粉痕。
孟子艺则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低著头,专注地为孟三叔整理著衣领。她今天也换了身乾净的碎罩衫,头髮仔细地编成一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露出光洁的脖颈。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脸颊透著一层健康的红晕,嘴角噙著一抹恬静温柔的笑意。
“三叔,领子要翻好,省城风大。”她声音轻轻的,带著自然的亲昵,手指灵巧地抚平老人衣领的褶皱。动作间,她微微侧身,辫梢不经意地扫过旁边正在叠衣服的周向阳的手背。
那微凉丝滑的触感,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周向阳叠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孟子艺似有所觉,也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里带著询问。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没有言语,却清晰地映著彼此的身影。周向阳眼中是温和的笑意,孟子艺的脸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慌忙低下头,假装更认真地整理衣领,只是那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心底的涟漪。
孟三叔將两人这无声的默契尽收眼底,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安详的平和里,又悄悄添了几分欣慰和瞭然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喝著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著洞悉世事的光芒。
“手续都办好了?”周向阳打破这微妙的寂静,问向刚进门的李秘书。
“都妥了!”李秘书笑容满面,递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孟老同志的伤残津贴和后续医疗补助,工会这边会按月直接匯到你们街道办,由王主任代发,確保按时足额!这是介绍信和安置证明,还有……郑主席特批的二十块钱和二十斤全国粮票,算是路费和一点心意,让你们路上买点吃的,別亏著。” 他又指了指门外,“车也安排好了,就在楼下。”
“谢谢!谢谢郑主席!谢谢李秘书!”周向阳和孟子艺连忙道谢,心中充满了感激。这二十块钱和粮票,在当下绝对是巨款,解决了他们归途最大的难题。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秘书摆摆手,看著精神不错的孟三叔,又看看站在一起的周向阳和孟子艺,眼中带著真诚的祝福,“回去好好过日子!孟老同志,保重身体!周同志,孟同志,祝你们……前程似锦,生活美满!”
“承您吉言!”周向阳郑重道谢。
告別了李秘书和医院,三人来到楼下。一辆半旧的驴车已经等在那里,驾车的还是那个闷葫芦“老倔头”孙有田。看到他们,孙有田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闷闷地点点头,拍了拍身边铺著厚厚乾草和旧絮的车板。
周向阳和孟子艺小心翼翼地將孟三叔搀扶上车,安置在最舒適的位置,用被盖好腿脚。周向阳跳上车辕,坐在孙有田旁边。孟子艺则抱著包袱,挨著孟三叔坐在车板后部。
“驾!”孙有田轻喝一声,鞭子在空中虚甩了一下。瘦驴拉著车,吱吱呀呀地驶离了省第一人民医院,匯入了省城清晨略显喧囂的街道。
驴车穿过省城宽阔的马路,驶过工厂区高耸的烟囱,最终拐上了通往保定方向的黄土官道。城市的喧囂被远远拋在身后,视野变得开阔。初冬的原野一片萧瑟,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摇曳,远处的村庄升起裊裊炊烟。空气清冽,带著泥土和乾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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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孟三叔裹著被,在驴车有节奏的顛簸中,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发出轻微而安稳的鼾声。
车厢里只剩下周向阳和孟子艺还醒著。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寒风掠过空旷的原野,捲起细碎的尘土。周向阳侧身坐著,宽阔的肩背下意识地为身后的孟子艺和孟三叔挡住大部分风。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土路上,神情平静。
孟子艺抱著膝盖,安静地坐在车板后部。她看著周向阳挺直的背影,看著他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的衣角,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著她。她悄悄挪动了一下位置,离他更近了些。两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一起,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向阳……”她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原野里显得格外清晰,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和期待,“回去……回到四合院……我们……我们怎么说?”
周向阳微微侧过头。阳光勾勒著他稜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温和的笑意。他自然地向后伸出手,不是去拿东西,而是极其自然地、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亲密,轻轻握住了孟子艺放在膝盖上的手。
孟子艺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那微凉的小手被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一股暖流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驱散了寒风带来的最后一丝凉意。她的脸颊悄悄染上红晕,低下头,看著两人交握的手,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怎么说?”周向阳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著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篤定和温柔,“当然是实话实说。” 他紧了紧握著她的手,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
“回去就告诉全院,”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孟子艺的耳朵里,带著一种宣告般的郑重,“我周向阳,和你孟子艺,在保定城……在郑主席和工会的见证下……把终身大事定了!以后,你就是我媳妇儿!我就是你男人!咱们……是正经夫妻了!”
“轰!”
巨大的羞涩瞬间席捲了孟子艺!虽然心意已明,但“媳妇儿”、“男人”、“正经夫妻”这些直白火热的字眼,从周向阳口中如此坦荡地说出来,还是让她心跳如擂鼓,脸颊红得像要滴血!她羞得把脸埋进周向阳的后背,隔著粗布衣裳,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和坚实的心跳。
“谁……谁是你媳妇儿……还没……还没……”她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带著浓浓的娇嗔,手指却下意识地与他十指紧扣,握得更紧了。
“早晚的事。”周向阳低笑一声,声音里带著宠溺和不容置疑的霸道。他微微侧过身,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將她更紧地拢在自己身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所有寒风。“等三叔身体再好点,咱们就去街道办,把手续办了。让王主任给咱们开证明,敲公章!名正言顺!”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孟子艺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亲昵和承诺:“到时候,让四合院那帮人好好瞧瞧!我周向阳,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儿,有多好!”
这近乎耳语的情话,带著滚烫的温度,瞬间点燃了孟子艺所有的感官!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耳朵尖烫得惊人。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慌,又羞得无处躲藏。她只能把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宽阔的后背,感受著他胸膛传来的震动和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放在他掌心的手,也微微用力回握,无声地传递著她的羞涩、甜蜜和……全然的归属。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顛簸前行的驴车上。周向阳挺直脊背,如同守护神般,为身边人挡住风寒。孟子艺依偎在他身后,脸颊紧贴著他的背,虽然看不见脸,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紧紧相扣的十指,早已泄露了满心的甜蜜。老倔头孙有田目视前方,蜡黄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对身后小两口的亲昵浑然不觉,只有偶尔挥动的鞭子,发出单调的轻响。
孟三叔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含糊的囈语,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著,仿佛也沉浸在某种安详的梦境里。
车轮碾过黄土,吱呀吱呀,朝著家的方向,朝著那个充满了算计却也即將迎来新生的四合院,稳稳前行。风依旧在吹,但依偎在一起的体温,足以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意。新的身份,新的起点,新的生活,就在这顛簸而温暖的归途上,清晰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