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练持续到深夜。
当王建业终於说到结束语时,嗓子已经哑了。
令他意外的是,最后举手的是那个麻辫姑娘林雪。
“王工,”她眼晴亮晶晶的,“您提到的工人反馈环节,有没有考虑过文盲老工人的学习曲线?我爷爷是八级钳工,但他连字母都———“
这个问题像把锤子敲在王建业心上,
他眼前突然浮现姜师傅颤抖的手,想起岳父那句“让老师傅们的手不因技术淘汰而失去价值”。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林同学问到了我们最痛的点。”
他示意冯猛打开最后一个文件袋,“这是专门为文化程度低的老师傅设计的图示化操作手册。
全部採用顏色和图形標识,经过反覆测试——”
张部长突然站起来鼓掌,惊飞了几只棲息在窗上的麻雀。
“好!这才叫工业为民!”他大步走上台,竟当著眾人的面给了王建业一个熊抱,“明天就这么讲!让那些满嘴洋文的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技术革新!”
回到房间已是凌晨一点。
王建业瘫坐在哎呀作响的弹簧床上,发现床头柜上不知谁放了碗冒著热气的冰雪梨。
月光透过薄窗帘洒在地上,形成一道模糊的分界线。
他忽然无比想念罗诗琪一一想她织毛衣时轻微的鼻息声,想她发现数据错误时皱起的小鼻子,甚至想她孕吐时苍白的脸色。
公文包里的资料被取出又检查了一遍。
当王建业的手指触到姜师傅给的模型时,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凌晨。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在车床前忙碌的身影,与千里之外一汽厂车间的轮廓在脑海中重叠他轻轻转动模型上的金属环,听著机关咬合发出的咔嗒声,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工业传承一一不是冰冷的数据,不是炫目的技术,而是这些活生生的人,和他们几十年积累在指尖的温度。
窗外传来夜班电车驶过的声响,远处隱约有犬吠。
王建业摸出钢笔,在发言稿最后一页添了段话:“当我们谈论技术革新时,不该忘记那些用双手丈量过每颗螺丝的老师傅。
plc不仅是prograontroller的缩写,更是people-lover
craftsmanship的见证...“
全国机械行业技术革新会议正式开幕的清晨,京都饭店大礼堂外已人头赞动。
王建业站在后台的红色惟幕旁,手指无意识地摩著姜师傅给的金属模型,
透过帷幕缝隙,他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闪烁著钢笔的金属反光。
那是来自全国二十七家重点企业的技术骨干,前排就座的部委领导们正在低声交谈偶尔传来茶杯与杯盖清脆的碰撞声。
“王工,还有十分钟。”
陈玉玲悄声提醒,她今天特意换了件藏青色列寧装,髮髻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捧著厚厚的备用资料集。
王建业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演讲稿在微微颤动一一原来是他捏著纸页的指尖在发抖。
这个发现让他喉头髮紧,三个月前在沪城纺织厂油污满地的车间里调试设备的场景,
与此刻亮的皮鞋、雪白的衬衫领口形成鲜明对比。
“建业!”冯猛突然从侧门挤进来,右手纱布上还沾著新鲜墨跡,“刚打听到梁副厂长带人也来了,就坐在左后方。”
他压低声音说著,左手指关节因为得太紧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