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景象比老耿头预想的要隆重得多。
足有二十辆板车,排成两列。
车板上铺著厚厚一层乾草,显然是精心准备过。
但最让老送行的邻居们心头一震的,是那些已经坐在板车上的人。
加上老耿头一共九个人,年龄不一。
除了老耿头快五十了,其余大多是二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壮年,但每个人身上都带著战爭的烙印。
其中一辆车上,坐著一个特別年轻的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下半身空荡荡的。
稍远一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安静地坐著,眼睛茫然地对著前方,只有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头才会侧转一下。
他是看不见的。
在他边上依偎著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小手紧紧抓著父亲的大手,怯生生地看著周围的人。
其他几位,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走路也不太不利索。
闻超低声对老耿头解释道:“耿大爷,村里想著既然请了这些同志去安家,索性就把家属孩子也接过去,互相有个照应,省得两地牵掛。”
各家一开始都只打算自己去的,但张家村坚持,只好把家里还在城里上班的留下,其他都跟著来了。
老耿头听后心里感慨了下,张家村想得真周到。
“老班长,这边。”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老耿头循声望去,只见缺了两条胳膊的汉子从板车上探出身,“我是三营七连的小刘,打孟良崮时,是您带我们衝过封锁线。”
“是你小子啊。”
老耿头眼睛一亮,“好,好,还活著就好。”
他拄著拐,在闻超和邻居的搀扶下,朝那辆板车走去。
“您是哪个队伍的?”那个失明的汉子也侧著头,朝著老耿头声音的方向问道。
“我是华野一纵的,淮海那会儿在碾庄。”老耿头声音洪亮地回答。
“哦,一纵的老大哥。”失明的汉子脸上露出敬意,“我是中野十一纵的,双堆集打过。”
“十一纵?好队伍!敢打硬仗!”老耿头赞道。
“我是四野的,打四平负的伤。”那个失去双腿的年轻战士也努力挺直了腰板,大声说道。
他们之间有的认识,有的只是闻名。
但番號一报出来,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围观的邻居们看著这一幕,心头五味杂陈。
王婶抹了抹眼角,低声对孙二嫂说:“瞧瞧,都是些多好的后生啊,仗打完了却落下一身伤,张家村愿意把他们拢在一块儿,挺好,真挺好。”
周木匠也重重嘆了口气:“不容易啊,还好上头都没忘了他们。”
村长是亲自来的,他吆喝著村里人把行李都放好以后,说:“都坐稳当咯,咱们再去接最后一个,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