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怎么管?” 爹苦笑一声,“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官绅出身?他们怎么会断自己的財路?这是百年的积弊,人人都知道,却没人能解决。”
我还想再问,爹却摆了摆手:“別问了,你现在还不懂。好好学医,將来能多救几个人,就够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我想起了狗蛋那双亮得嚇人的眼睛,想起了刘老爷圆滚滚的肚子,想起了爹说的百年积弊。
从那以后,我依旧每天跟著爹行医,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执著於给穷人送粮食。那些士绅来医馆看病,给的诊金我一一收下,然后换成药材,免费给穷人治病。爹说:“能给穷人施药,但是不能施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崇德十六年的那天。
那年冬天,起义军打进了武昌府。领头的叫刘闯王,据说他们专门杀官绅和地主,把田地分给百姓。起义军进城的那天,我躲在医馆的后院,听见街上一片哭喊和廝杀声。
后来才知道,起义军进城后,第一个被灭门的是城南的张大户 ,张大户以前也做过施粥的事,还因此得了个善绅的名声,可起义军说他是假仁假义,不仅抢了他的家產,还杀了他全家。
我站在医馆门口,看著张大户家的房子被烧得浓烟滚滚,突然想起了爹说的话。原来爹早就知道,乱世之中,施粥不仅救不了人,还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 那些官绅会觉得你笼络民心,起义军会觉得你偽装善良,到头来只会引火烧身。
那天我在医馆门口站了很久,寒风颳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可我却觉得心里透亮 —— 我终於懂了爹的睿智。
起义军进城后,朝廷的官员跑得跑、死的死,只剩下一些小官在维持秩序。没过多久,朝廷派兵收復武昌府,传下命令,要求武昌府所有的大夫都去充当军医,给受伤的士兵治病。我不愿意去 —— 我是给百姓治病的,不是给士兵治病的。
几天后,差役上门了,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进门就喊:“王济民在哪?朝廷有令,你要是不去当军医,就把你抓起来!”
我刚想说话,医馆门口突然涌来了一群人 —— 有我治好的流民,有我给看过病的小商贩,还有几个以前来医馆看过病的士绅。
一个叫陈老栓的流民挡在我面前,对著差役说:“王大夫是好人,不能抓他!我们还等著他治病呢!”
一个姓赵的秀才也说:“王大夫医术高明,要是去当了军医,武昌府的百姓怎么办?你们不能这么做!”
差役看著围上来的人,人数越来越多,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你们等著,我回去稟报大人!”
差役再也没来过 ,因为没过多久,武昌府的知州得了急病,上吐下泻,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治好。有人推荐了我,知州派人来请我去府衙治病。
我给知州诊完脉,知道他是得了痢疾,於是开了几贴药,又告诉他要清淡饮食。三天后,知州的病就好了。他很感激我,不仅免了我当军医的差使,还亲自写了一块神医的匾额,送到了我家医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我的主意。那些生病的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剩下的小官,治好后都会送些粮食来,有的送一袋米,有的送一筐红薯,还有的送几个鸡蛋。我家在这个乱世里,不仅没缺过粮食,反而存了不少。
就这样,我在武昌府度过了最混乱的几年。后来,起义军推翻了大楚,创建了新朝。新朝的皇帝很有远见,一上台就下令清查土地,把以前官绅和地主的田地分给百姓,每个百姓都能分到三十多亩田,根本种不完。
那时候的武昌府,到处都是欢笑声。百姓们忙著开垦田地,春天播种,秋天收穫,再也不用为了粮食发愁。我家医馆的病人也越来越少,就算有人来,也不再是因为贫血和胃病,有的是得了风寒,有的是不小心摔断了腿,都是些小毛病。
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每次看到百姓们扛著粮食从医馆门口经过,脸上带著满足的笑容,我就想起了爹说的话,原来真正能救百姓的,不是一碗米,不是一贴药,而是天下人共耕其田,共食其粮,才能根除穷病,但这何其不现实!最多维持几年,新的地主士绅就会出来,重新百年积弊。
新朝建立后的第二十二年,武昌府洪水后爆发了瘟疫。李通判亲自来医馆请我,邀请我登上高台,给百姓们诊治瘟疫。
我记得那天,武昌府的百姓都围在高台下面,眼神里满是期待。我站在高台上,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跟著爹行医的日子。我按照方子,给百姓们诊脉、开方,还教他们用艾草熏屋子,用开水煮衣服,预防瘟疫。
百姓们都很信任我,克服了对瘟疫的恐惧,不在隱瞒家属染疫,纷纷把病人送来。解决了病端,而后就是卫生环境问题。
在李通判的带领下,武昌府回復了秩序,首先是打扫全城,疏通排水系统,在给全城消毒,清理码头。没过多久,瘟疫就被控制住了。就凭这一点在我心里李通判就是一个好官。
而要走的那夜,我梦见父亲在后院碾药,碾槽里不是半夏而是的穀粒。他抓一把穀粒撒向天空,落下来变成漫野稻。梦醒时月光满室,我笑著闭上眼,最后听见的是远处粮仓传来的丰年蛙鸣。
而武昌府记载:神医王济民,卒於新朝天宝二十七年春,无疾而终。是岁,武昌粮仓满溢,小儿不知飢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