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篇回信,完全遵循公事公办的程式,丝毫不涉私谊。
这封回信送到周廷玉案头,这位精明的尚书看著那工整却疏离的字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读懂了秦思齐的潜台词:不愿投靠,只想公事公办。
在周廷玉看来,这简直是不识抬举、狂妄自大!
一个失去了李立恆庇护的五品郎中,竟敢拒绝他这位正二品尚书的主动示好?
周廷玉没有立刻发作,甚至表面上对秦思齐的工程依旧錶示支持。然而,一种无形而精准的掣肘,开始悄然渗透。
首先是在款项拨付上。虽然皇帝有旨优先保障,但户部与工部之间的协调流程开始变缓慢。
请款文书需要反覆补充说明,核销帐目会被挑剔细节,一些原本可以灵活申请的额外经费,现在被卡得极严。
周廷玉精通財政,总能从制度和节约的角度,找到合情合理的拖延或削减理由。
秦思齐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准备极其详尽的预算说明和工程进展报告,以应对部里的质询,资金链不再像之前那般宽鬆无虞。
其次是在人员与物料调配上。当秦思齐需要从其他省份调借有特殊经验的工匠,或申请调用某些工部库存的特殊材料时,批覆往往迟迟不至,或以“另有要务”为由驳回。一些工程中急需的批覆或授权,在部里行走的流程明显变长。
再者,是舆论的微妙变化。一些关於直隶工程耗资巨万、进展迟缓的流言,开始在某些小范围的官员圈子中悄然流传。
虽然未形成公开弹劾,但足以影响一部分中间官员的看法,也让地方上一些原本被压制下去的势力,重新开始观望甚至暗中作梗。
这些掣肘並非狂风暴雨,同逐渐淤塞的细流,让工程的推进变得越来越滯重、越来越耗费心力。
原本预计两年左右可以完成的主体工程,在种种无形阻力下,进度明显放缓。
秦思齐不得不拿出更多的时间周旋於文书往来、应对部里询问、安抚地方、巩固內部人心。
许多技术上的创新尝试,因为资源支持的不確定而被迫放缓或缩减规模。
王振河和张铭等核心成员也感受到了压力,但他们选择与秦思齐共同坚守。
王振河常常宽慰他:“大人,工程实打实在往前推进,质量咱们心里有底。慢些就慢些,根基打牢了,比什么都强。” 张铭则更加精打细算,將有限的资金用在最关键的刀刃上。
这四年,是秦思齐心智被反覆捶打的四年。
见识了官场软刀子的厉害,体会了失去靠山后举步维艰的滋味。
当永靖八年的金秋再次降临中原时,直隶白洋河至天津卫段运河整治工程,终於宣告全线贯通、验收合格。
此时的秦思齐,已从当年那个面庞尚带青涩的二十二岁青年,变成了一个年满二十六岁的成熟官员。
官袍依旧,但气度已截然不同,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沉鬱与包容。
竣工典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简朴,没有朝廷大员云集,只有工程人员、沿线受益百姓代表和地方官员参与。
秦思齐站在堤防上,望著深浚畅通,漕船平稳往来的河道,心中没有太多激动。
四年,比原计划多了一倍的时间。这多出来的两年里,浸透了他独立应对官场冷暖的心力,铭刻著他在逆境中坚守初心的执著。
皇帝並没有忘记他的功劳。虽然过程曲折耗时,但最终结果圆满,且是在没有强大奥援、甚至受到一定程度內部掣肘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份孤臣的坚韧与能力,反而让皇帝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欣赏。
赏赐依旧丰厚,官阶也如愿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