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清风依旧拂过,捲起更多繽纷落英,縈绕他周身,却吹不散那眉宇间沉淀的复杂情绪。
*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心中剧烈地撕扯著。
一边是此生感受到的、真切滚烫的亲情与关怀;
另一边是前世刻下的、鲜血淋漓的教训与疑惧,逼著他冷静,逼著他算计,逼著他必须將一切掌控於手。
这种拉扯,几乎要將他分裂。
他抬手,用力按压著刺痛的额角,指节微微泛白。
脸上血色淡去,浮现出一种近乎疲惫的苍白。
那双总是蕴藏著温润光华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剧烈挣扎后的混乱与痛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
他珍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可他又无比清醒地知道,仅仅依靠別人的“真心”是多么不可靠,歷史的轨跡曾是何等残酷。
若想真正守护住眼前这一切,他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必须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去掌控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条路上,註定布满算计与权衡,与他所渴望的赤诚温情背道而驰。
他……究竟该怎么做?
一声极轻的、充满矛盾的低语从他唇间逸出,很快消散在氤氳的仙靄与繽纷落之中。
两世的重量压在他一人肩头,爱与怕,信与疑,交织成最痛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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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康熙的脾性手段,他早已体悟得刻骨铭心。
那帝王心术,早已不是学成的规矩,而是揉碎了、化入了他的血脉骨髓之中,成了呼吸般的本能。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举一动,一喜一怒,看似隨心所欲,实则无不是对那偌大江山棋局的精准拿捏。
每一颗棋子——无论皇子朝臣,乃至天下眾生——都被他置於冰冷的天平之上反覆权衡。
曾经的自己,是何等天真。
竟会误以为,毓庆宫中那片刻的温情脉脉、那耳提面命的谆谆教诲,是足以跨越帝王身份、纯粹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情深,是这世间唯一能超脱於那冰冷权柄之上的、坚不可摧的纽带。
竟会相信,这份“独一无二”,能抵得过紫禁城冰冷的金砖玉阶,能破得开那横亘於龙椅与储位之间、永恆存在的猜忌与制衡之铁律。
直到一废、二废,那冰冷的圣旨和高墙,才彻底將他打醒,让他明白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所谓的父子情深是何等脆弱,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能疯狂滋长,最终吞噬一切。
这一世,他岂会再重蹈覆辙?
昔日天真,以为父子情深可越得过皇权与猜忌垒起的高墙,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咸安宫內一世孤冷。
被两立两废的屈辱与绝望,幽禁咸安宫的冰冷与孤寂,如同最深沉的梦魘,早已刻入他的灵魂深处。
这一世的平和温馨,脉脉温情,父慈子孝,兄弟们毫无保留的赤诚友爱……这一切,他皆悉心珍藏,视若瑰宝。
然而,歷经一世倾覆,他已深知,再和煦的春光也终有阴晴圆缺,再温润的美玉也暗含稜角。
他不再篤信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锦绣画卷是铁壁铜墙,坚不可摧。
那温情背后,是皇权如山,是人心似水。
他珍之重之,却也不再敢……毫无保留地信之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