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瓦舍在村落边缘。
瓦舍狭仄,但久无人居,只余下一间偏房尚能遮风挡雨,窗纸破败,风一吹就发出呜咽声,墙壁沁著潮气。
玉笺对看见动静好奇过来打量的村人只说烛鈺她兄长,家乡遭了灾祸,两人逃难寻亲的路上遇到了猛兽,才沦落至此。
那些人倒也没起疑心,见只是对浑身狼狈的落难兄妹,便不甚在意地散去了。
玉笺依著模糊断续的记忆尝试施展净身术,却只见微光在手上聚拢又散开,凡人之身想要凝聚仙气效果甚微。
她將房里唯一一个破败的土榻打扫乾净,將烛鈺扶上去。
可是天气阴沉,一直在下雨,刚一入夜,雨水便顺著瓦缝渗进来,滴滴答答,在地上聚成小小的水洼。
屋子漏得厉害,她只用找几个破瓦罐接著,四壁糊满黑褐污跡,生了层霉印。
烛鈺素来喜洁,此刻却对这些污秽视而不见,只静静躺在那里。
他伤势极重,身子还极虚弱,自她进来后便一直望著她,睁著眼睛一动不动。
自从天宫那场祸事之后,他就像將自己封闭在了躯壳中,只在玉笺靠近时眼中会有反应。
除此之外,外界万物似乎都像再也进入不到他的视线里。
玉笺提著盛满清水的木桶回到屋內,坐在床沿,取出从村民那里暂借来的还算乾净的粗布巾浸湿,说了声,“殿下,冒犯了。”
轻轻拨开烛鈺额前被血污黏住的碎发,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跳跃的烛火正好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俊美的眉眼。打湿的睫毛泛著层柔和的意味,眼珠在暖光下呈现出墨玉般的温润色泽。
与他此刻空洞淡漠的眼神配在一起,透出一种破碎般的颓靡之美。
烛鈺忽然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玉笺眨了下眼,睫毛上沾著湿意。
“玉笺,在我身边很危险。”
他看著她的眼神空洞又复杂难辨,“他们会寻过来。”
贪慾永无止境。
血肉会再生,筋脉也会慢慢重塑。
他们会趁他重伤未愈,最为虚弱的时候捲土重来,將他捉回去。哪怕只是出於对他日后一旦恢復仙力后的復仇的恐惧,他们也绝不会让他活下去。
如今他法力尽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玉笺心里突然一酸。
她的记忆虽然不完整,可即便是在残存的印象里,她也从未见过烛鈺这个模样。
记忆中的太子殿下意气风发,是生来便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绝对不会有这种神情出现。
可此刻,他的龙筋被抽,鳞甲鳞被剥下,除她之外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
他用一种刻意冷漠的声音说,“离开这里,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更不需要……成为谁的拖累。”
玉笺角没有理他,只是默默地將他扶起来,给他擦了擦手和脸。
“殿下,受了伤就该好好躺著,伤成这样少说两句。”
烛鈺垂头,碎发遮住了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极力压制的情绪。
玉笺见他又对外界没了反应,转身避到角落,褪下湿透的衣衫。
昏黄的灯光將她的身影投在土墙上,勾勒出匀称的肩线。那具身躯兼具少女的纤细与恰到好处的丰腴,腰肢窄得惊人,继续向下,又徐徐舒展,婀娜柔美。
烛鈺垂眸,视线落在跳动的灯焰上。
火光在他睫下投出细碎的金影。
墙上摇曳的影子却扰人清静,如心魔,引动无名业火。
烛鈺收敛视线,重新闔上双目。
玉笺松松套上乾燥的布衣,转过头,见他依旧闭著眼睛静臥,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气。
玉笺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被天君力挽狂澜从魔气中救下的仙眾,会將他逼上绝路。
她想,或许要將烛鈺带回章尾山。
那里是他的道场,回到属於他的地方应该会好些。
可又担心,那些墮仙会埋伏在那里。
该怎么办?
想著想著,玉笺伏在榻边,累得睡著了。
烛鈺缓缓睁开眼,垂眸看她。
仙人之躯早已无需眠睡,可她照顾他时,却总忘了他是天地间唯一一条烛龙,只会把他当作易碎的凡人。
血肉与仙力正在恢復。
筋脉稍慢。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再也移不开。
姑娘身子单薄,骨架纤细得像是还未长成,她靠在他怀里时,整个人能被完全遮住。
大概是太累了,皮肤泛著一层薄红,细腻如暖玉,眼睫间还蒙著未散的水雾。
即便睡著时也蹙著眉,像他身上的伤都长在疼在了她身上。
烛鈺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冷静地看著自己的理智,彻底丧失在这温柔乡里。
为她好的话,应该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