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危楼欲坠础……”
姬琰眼中的冷意渐渐消散。
前四句在写宴饮歌舞的奢靡景象,这时却突然转折,点出繁华背后的危机……这种写法,倒是与那些一味阿諛的应制诗截然不同。
他神色稍缓,为自己方才的急躁感到后悔。
作诗讲究起承转合,不能仅凭开头几句就妄下论断。
朕还是应该多一些耐心,至少听完再作评判……姬琰抬眼望向殿中的陆临川,只见这个年轻人站姿挺拔,目光澄静,丝毫没有因为天子的不悦而慌乱,这份从容气度,倒是难得……
许多人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没想到这陆怀远竟敢在殿试上作出如此露骨的诗。
危楼欲坠础……这不正是在说大虞朝廷根基不稳吗?
让你针砭时弊,没让你直接掀老底。
这个陆临川,胆子也太大了!
不少人悄悄看了看皇帝,发现他不仅没有恼怒,反而露出思索的神情,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陛下怎么一副认同的样子?!
赵明德和柳通这才相视一笑,暗道果然如此。
怀远还是那个怀远,总是拥有自己的见解,从不隨波逐流。
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这首诗明显还没作完,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下一句,想看看是惊世骇俗之语
只见陆临川气定神閒,他缓缓道出最后两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闻言,眾人只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张淮正缓缓小声重复几遍,眼中精光闪烁。
这十个字如刀般锋利,发人深省,可作清夜钟鸣,字字惊破迷魂。
“臭”与“骨”,一个写酒肉腐败之味,一个写饿殍枯骨之形,字字见血,触目惊心……
殿中所有人,几乎都是饱读诗书的,自然立刻就体会到了这首诗的妙处。
绣户夜声阑,金炉香焰吐。
鈿头银篦碎,血色罗裙舞。
欢宴不知晓,危楼欲坠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前四句写豪门夜宴的奢靡,中间两句笔锋陡转,点出繁华背后的危机,最后两句更是將矛头直指权贵。
层层递进,鞭辟入里,非大勇气者不能为。
再者,“吐”、“舞”、“础”、“骨”四韵脚,同属上声七麌韵。
上声字发音先降后升,曲环拗折,自带一种沉重、压抑的质感。
每读到后半句时,胸中的气都会被强行咽回去,不得痛快,让人心绪难平、憋闷烦躁……
但仔细品味,其內却又蕴含著一种独特的力道,於滯涩处迸发出惊心的力量。
这诗不光內容戳心刺骨,就连音韵也噎喉塞胸,简直浑然一体。
陆怀远足可以称为鬼才!
若非皇帝在场,不少人都要出声喝彩,当面拜服。
姬琰也回过神来,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
陆临川果然不是只会溜须拍马的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