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陆临川心中念头急转,面上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郑鸿远身体微微前倾,带著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观陆兄殿试文章与琼林宴上高论,可见兄台亦是深明国朝积弊,知晓非变革不足以图强。如今阁老总揽朝政,锐意革新,正是我辈有为之时,正当戮力同心,共襄盛举。”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陆临川:“阁老爱才若渴,尤其对陆兄这等不世之才,更是欣赏备至,常言『陆怀远乃国朝未来之柱石』。”
来了!
果然是替严党递橄欖枝。
陆临川心念电转。
只是不知这“好事”具体是什么?
引荐?还是……
郑鸿远见陆临川並无牴触之色,便接著说道:“阁老有一孙女,年方二八,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性情端方,颇有大家风范。阁老视若掌上明珠,寻常人家难入法眼。然阁老感念陆兄才华品性,实属良配,故有意……结此秦晋之好。特命愚兄先来探问陆兄之意,不知府上……可曾为陆兄定下亲事?若已定亲,阁老自不会强求,只当愚兄今日未曾提及;若尚未……”
严阁老的孙女!
陆临川心头猛地一跳。
郑鸿远见他沉吟不语,眼神深邃,並无立刻拒绝之意,心知对方正在权衡。
他也不催促,只是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神態自若,仿佛只是閒话家常。
堂屋內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陆临川陷入沉思。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对方是来拉拢,也万万没想到,严阁老竟会拋出如此重注。
联姻!
这绝非寻常招揽,而是要將他与严党彻底绑死!
若答应下来,便意味著严党庞大的政治资源、人脉网络都將向他敞开大门,仕途无疑將如烈火烹油,鲜著锦!省去多少年在官场攀爬的艰辛?
这诱惑,实实在在,重逾千钧!
然而,代价同样巨大。
一旦接受迎娶严阁老的孙女,便再无退路,彻底打上严党烙印。
皇帝对他青眼有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欣赏他殿试文章中那份针砭时弊的锐气,以及琼林宴上不避权贵、心系黎民的“孤臣”姿態。
若此刻就如此鲜明地投入严党怀抱,甚至成为其核心姻亲,皇帝对他这份“纯臣”的期许和那份难得的“圣眷”,定然会就此消散。
取而代之的,就是对他“终於还是沦为党附之辈”的失望,乃至……帝王那深不可测的猜忌。
可是,將个人荣辱、身家性命完全繫於皇帝一人喜怒之上,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內宦才会行此险道。
古往今来,自绝於百官的孤臣,鲜有好现场的。
且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多少前朝旧事早已证明,帝王的心意朝夕可变。
身为正途出身的文官,绝不能如此短视,將所有的指望都押在帝王的恩宠之上。
这步棋太重,必须深思,不能轻易做决定……
片刻之后。
陆临川抬眼,脸上已恢復了一贯的从容:“阁老垂青,竟至於此,实令在下受宠若惊,惶恐万分。能得阁老如此看重,在下铭感五內……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家母对在下婚事亦颇为慎重,需稟明高堂,细细商议,万不敢擅专。阁老与郑兄的美意,在下感佩於心,待与家母商议妥当,定当儘快给阁老与郑兄一个回话。不知……如此可好?”
郑鸿远闻言,脸上笑容更盛,毫无被推諉的不悦:“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婚姻大事,自当慎重。陆兄孝心可嘉,阁老闻之,想必也只有欣慰。愚兄此来,也只是传个话,探个口风,一切但凭府上商议决定便是。”
他语气轻鬆,仿佛一件小事已然谈妥。
两人又閒谈了几句京中趣闻与翰林院的閒话,气氛融洽和谐。
郑鸿远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言语得体,態度温和,始终让人如沐春风。
约莫一盏茶后,他便起身告辞。
陆临川亲自送到大门外,执礼甚恭:“郑兄慢走,今日相谈甚欢,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郑鸿远拱手回礼:“陆兄留步,不必远送。愚兄在翰林院恭候大驾,日后同衙为官,还请陆兄多多照拂。告辞!”
目送郑鸿远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陆临川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严阁老拋出的这份“厚礼”,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权衡这泼天富贵背后,那不可预知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