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静静躺著一把油纸伞,是去年为京郊踏青准备的。
一把小伞,抵不住这暴雨,却也聊胜於无。
“秋月。”梁玉瑶轻声唤过自己的贴身丫鬟,“將这把伞给亭中的陆公子送去。务必言明,雨势过大,实难相见,请他千万保重,莫要著凉。代我……道一声歉。”
秋月是个稳重伶俐的丫头,闻言立刻点头:“是,小姐。”
亭內。
陆临川望著亭外骤然密集的雨帘,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哗哗的雨声隔绝了喧囂,心里反倒鬆了一口气。
雨势如此之大,她应该不会过来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暗道糟糕。
早知雨这么快就下了,就不该答应春桃这丫头过来。
天色愈发阴沉得紧,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现在倒好,被困在这孤零零的小亭子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旁的春桃小脸也皱成一团,嘴里不住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小姐还在车上等著呢……”
她探头望了望亭外被雨帘模糊的马车轮廓,忧心忡忡。
忽然,“咔嚓——!”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昏暗的天幕,紧隨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啊!”春桃嚇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没事。”陆临川温声安抚,“雷声而已,亭子里很安全。”
春桃惊魂未定地点点头,但眼神依旧不安地瞟向马车方向,
这时,雨幕中现出一个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著积水,急切地向亭子走来。
正是梁玉瑶的贴身丫鬟秋月,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瓜子脸,眉眼温顺,此刻衣裙下摆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神情间带著一丝仓促。
秋月快步走入亭中,顾不得自己狼狈,先对著陆临川深深福了一礼,姿態恭敬:“陆公子,奴婢秋月,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
她抬起头,眼神带著诚恳的歉意:“二小姐和三小姐差奴婢来向公子致歉。雨势实在太大,护卫们……实在不便。小姐们万万不敢让公子久候於雨中,更怕公子淋雨著凉,心中著实过意不去,万分愧疚。特命奴婢前来送伞,请公子千万保重。”
说著,她將怀里抱著的油纸伞恭敬地递到陆临川面前,又补充道:“二小姐还说,今日失约,实非本意,还望公子海涵。”
陆临川点了点头,接过伞,拱手回应:“秋月姑娘辛苦。请转告二位小姐,风雨难测,事出突然,万勿掛怀。陆某在此避雨无碍,请小姐们务必保重,莫要淋湿受了风寒才是。”
秋月又福了一礼,转向春桃:“跟我回去,小姐等著呢。”
春桃小嘴微张,应了一声。
秋月再次向陆临川行礼:“陆公子,奴婢告退。”
说罢,她带著春桃匆匆消失在滂沱大雨织就的帘幕之后。
亭內復归寂静,只余下震耳的雨声。
陆临川手中拿著秋月送来的伞,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白娘子与许仙借伞定情的传说,只觉世事无常、荒诞不经。
他撑开伞,走出亭子,也准备离开。
然而雨势丝毫未减,且愈发猛烈。
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嘭嘭”声,伞骨在狂风中微微颤动。
雨水被风裹挟著斜斜地打湿了他的袍角和鞋履。
油纸伞在如此狂暴的风雨面前,显得力不从心,仅仅能护住头顶方寸之地。
他无奈退回亭中,索性收了伞,等雨停。
电闪雷鸣,湖面溅起无数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肆虐的轰鸣。
陆临川看著这混沌一片的景象,思绪翻涌。
从严党联姻的试探,到皇后突如其来的赐婚,再到今日的书局的热闹追捧,最后是这避之不及的暴雨和一场终究未能如愿的私下会面……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如同提前入了夜。
风势忽然变猛,呼啸著掠过湖面,捲起层层浊浪。
连成一片的雨幕,在这阵大风中渐渐稀疏,雨变小了。
陆临川精神一振,左右看了看,终於能走了!
他不再犹豫,立即撑开手中那把青竹油纸伞,快步走出亭子,很快便穿过了湖畔的迴廊区域,步入了临近的街巷。
此时雨丝细密,路面湿滑,但尚能行走。
他不敢耽搁,只想儘快赶回家去。
然而,就在他埋头赶路,拐过几个街角后,一阵更猛烈的狂风突然毫无徵兆地刮来,伴隨著瓢泼般的雨水,兜头盖脸地砸下。
伞骨发出“嘎吱”的呻吟,伞面瞬间被狂风掀得翻卷过去,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浇在他头上、身上。
只一眨眼的功夫,陆临川浑身便湿透了,薄衫紧贴在皮肤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环顾四周,连个像样的屋檐都没有,只能硬著头皮,顶著肆虐的风雨继续往前挣扎。
忽然,前方不远处的迷濛的雨幕中,一盏橘黄色的灯笼在狂风中摇曳不定,朦朦朧朧映照出三个熟悉的大字——醉仙楼。
楼门敞开著,门內透出温暖的光晕,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诱人。
陆临川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竟到这里来了!命运还真是奇妙。
如果没有在书局那里被耽搁许久,如果没有梁家小姐那场未能成行的邀约,他此刻或许早已远离这一带,安安稳稳坐在家中书房了。
此刻也容不得多想,他收起那把几乎报废的油纸伞,三步並作两步,一头扎进了醉仙楼敞开的大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