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自昨日骤雨初歇后,天色便未曾真正放晴。
雨丝时断时续,天空总是灰濛濛一片,湿气沉甸甸地压著,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仿佛就此跌入了一个缠绵的雨季。
红綃踏著潮湿的石板路,照例来到听雨轩寻清荷。
她掀开竹帘,带著一身微凉的潮气钻进屋里,人未至声先到:“这鬼天气,真是烦死人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用手扇著风,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雨下个没完没了,又闷又热,湿漉漉的难受死了。夜里还打雷,吵得人睡不安稳,討厌!”
自从察觉姐姐一颗心繫在陆公子身上,而陆公子又迟迟不来,姐姐的心绪便一日日低落下去。
她不再出去应酬待客,连饭食也吃得少了,偶尔抚琴,指尖流出的也多是些缠绵相思、淒清寥落的曲调。
红綃看在眼里,心中忧虑,因此只要得空,便来听雨轩陪伴清荷,说些俏皮话儿,变著法子想逗她开怀。
然而,今日踏进听雨轩,红綃却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同。
清荷正端坐琴案前,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眉眼间那份长久笼罩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透著一股鬆快的气息。
她纤指轻拨琴弦,正在谱一曲调子,旋律比往日明快活泼许多。
红綃心中诧异,几步走到近前,歪著头打量清荷,语气带著探究:“咦?姐姐今日气色瞧著可真好,这曲子也欢快……莫不是……”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终於把那没良心的陆公子给忘了?打算另觅良人?”
清荷闻言,停下抚琴的手,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尽胡说!”
红綃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了姐姐那嗔怪背后掩藏不住的羞意和喜悦,恍然大悟般拍手道:“啊!我知道了!定是那人来过!陆公子来过听雨轩了?对不对?”
清荷微微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真的来了?!”红綃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凑得更近,连珠炮似的追问,“什么时候来的?来做什么?说了什么要紧话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她眨巴著眼睛,后面的话虽未出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清荷知道妹妹这些日子时常来陪她解闷,这份情谊她感念在心,加上心中正被巨大的喜悦充盈著,便也不再隱瞒。
她將昨日陆临川冒雨前来,提及皇后赐婚、承诺待大婚后为她赎身等事,都细细说与了红綃听。
说到陆公子那番情真意切的承诺时,她眼中闪烁著光彩,脸上藏不住地笑,是这些时日从未见过的明媚。
红綃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为姐姐由衷地感到高兴。
她知道姐姐在风尘中浮沉多年,所求不过一个真心待她的良人。
如今这陆公子,才情横溢,品貌俱佳,又肯许下这样的重诺,確实没有辱没了姐姐。
“这么说。”红綃兴奋地总结道,“只要陆公子成了亲,就能把姐姐风风光光地娶回家了?!”
清荷闻言,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先是点了点头,隨即又轻轻摇了摇头。
红綃不解:“姐姐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什么意思?难道他反悔了?”
清荷嘆了口气,道出了心中的隱忧:“他並未反悔。只是……皇后娘娘的亲妹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若他大婚不久,就急急纳一个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入府为妾……传扬出去,对他的官声必定有损。皇后娘娘知道了,也未必高兴。我怕……这会连累了他。”
红綃蹙起秀眉:“姐姐,这担忧是你自己的,还是陆公子也这般跟你提过?”
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快,觉得若陆公子在给了姐姐希望之后,又拿这些理由来推脱或给姐姐施加压力,那就太不地道了。
清荷立刻摇头:“不,他对此只字未提。他反而宽慰我,说自有计较,让我不必担心,还说……”
她想起陆临川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心头又是一热,语气更加坚定:“他只是让我安心,说他既已承诺,必会做到。只是……我觉得,我不能只想著自己,不为他考虑这些难处。”
清荷就是这样的性情,一旦將真心交付,便会全心全意替对方著想,即便委屈自己也甘之如飴。
红綃看著姐姐坚定的神情,虽然理解姐姐的一片痴心,但还是忍不住心疼,拉起她的手道:“姐姐这又是何苦?陆公子自己都说了他会处理,你何必还要这般委屈自己呢?他既敢说,想必也是有几分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