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川跟著传旨太监,顶著倾盆大雨步入重重宫禁。
雨水在青石御道上砸出密集的水,雷声在铅灰色的苍穹上沉闷滚动,如同蛰伏的巨兽低吼。
湿冷的潮气裹挟著草木的土腥味,侵入肺腑。
陆临川的心绪亦如这晦暗的天色,起伏翻涌。
从金殿点状元到琼林宴上的维护,再到皇后突如其来的赐婚,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昭示著这位年轻天子对自己的格外看重与刻意拉拢。
今日甫一踏入翰林院,圣驾便亲召,足见恩眷之深,已远超寻常新科进士。
皇帝如此青眼,根子还在自己展露的才学与超乎其辈的见识上。
此番召见,考校之意必然更浓。
接下来的君臣奏对,无疑是稳固圣心、获取更多政治资源的关键一步。
若能通过这別样的“面试”,往后在朝堂之上,能得到的助力与机会必將大增,仕途或可一马平川。
反之,纵使眼下未必会招致什么明面上的责罚,但若令皇帝失望,这份来之不易的恩宠恐將衰减,再想快速“进步”恐怕就得另寻他途,甚至如履薄冰。
他对自己的斤两很清楚。
上辈子虽然是个研究古汉语文学的博士,对古代政治和治理国家的事懂一些,但终究只是书本上的东西,没真正动手干过。
不过,目前应付初步的顾问角色,倒也足够。
毕竟世上没有天生的能臣干吏,以他的眼界学识,暂时做个合格的参谋,问题不大。
其实除了才具,皇帝更看重的,恐怕还是站队。
宣旨时,魏忠那句“皇爷最喜重用持身清正的纯臣”,已將意图点明。
自皇后赐婚懿旨下达,他与整个文官集团之间,便悄然竖起了一道无形的藩篱,有了难以弥合的隔阂。
他已註定被贴上“外戚”、“幸进”的標籤,彻底失去了在文官集团中左右逢源的机会。
今天翰林院里那些明里暗里的针对,就是明证。
在文官们眼里,“幸进”的危害可不止破格提拔那么简单。
幸进之臣的升迁速度往往远超常规,这无疑打破了文官集团內部苦心维繫多年的升迁秩序与利益格局。
更重要的是,並非所有文官都能获得这种“幸进”的殊荣,这便导致皇权对文官集团事实上的分化瓦解。
经过歷朝歷代文官集团与皇权的博弈与抗爭,这种分化被视作对文官集团根基的侵蚀,於长远团结抗衡皇权极为不利。
故而文官集团对“幸进之臣”深恶痛绝,一旦发现皇帝对某官场新秀有此苗头,往往会联手施压、迅速打压。
一个文官若失去了文官集团的支持,在当下这种皇权仍受文官集团相当制约的政治生態下,便如无根浮萍,下场往往淒凉,因此也罕有文官真正愿意成为孤立的“幸进”者。
陆临川的情况却颇为特殊。
他被皇后赐婚,身份介乎文官与外戚之间,处於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態。
这种中间態,在本朝乃至前代都极为罕见。
无论是严党、清流,还是他本人,都需要时间適应这种定位。
严党或许仍会尝试拉拢他,但绝不会再推心置腹,將他视为核心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