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钱万河、钱康,拜见陆学士!” 叔侄二人连忙躬身行礼,姿態放得极低。
陆临川走到主位坐下,虚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坐吧。”
待二人略显拘谨地坐下后,他开门见山道:“钱老板是明白人。”
“前番些许误会,起因在你家侄儿行事欠妥,惊扰了本官府上的人。”
“念在钱老板亲自登门致歉,此事便揭过不提了。”
“只望令侄日后行事多加检点。”
钱万河连连称是:“学士大人宽宏大量,草民感激不尽!”
“草民已重重责罚过这不成器的东西,保证他绝不敢再犯!”
钱康也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钱康垂著头,心里却觉得有些荒谬。
这些当官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上次在红綃她们院里,这位陆学士对他疾言厉色,几乎要將他家连根拔起。
这次在自家府邸,却又如此轻描淡写,和顏悦色。
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茫然。
钱万河听完陆临川的话,心中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
那点“误会”不过是个引子。
他脸上堆起更恭敬的笑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態:“陆大人宽厚。”
“不知……大人今日接见草民,还有何吩咐?”
陆临川微微一笑,不再拐弯抹角:“钱老板是晋商翘楚,消息灵通,想必也知晓朝廷近来在推行『国债』之策吧?”
钱万河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维持著恭敬:“是,草民略有耳闻。”
“朝廷为国筹谋,发行国债以解燃眉之急,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嗯,”陆临川继续道,“此策关乎国本,朝廷上下极为重视。”
“本官奉旨总督此事。”
“如今国债开售在即,需各方勠力同心,共襄盛举。”
“尔等商人,富甲一方,深受国恩,值此国事艰难之际,更应率先垂范,带头认购,以为万民表率,彰显忠君爱国之心。”
“不知钱老板意下如何?”
钱万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衝著钱袋子来的。
国债?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朝廷变著法子向民间要钱罢了。
朝廷如今是什么光景,他们这些行商天下,与各地官吏多有往来的巨商,比升斗小民清楚百倍。
国库空虚,內忧外患,陕西战事胶著,每日耗费巨万。
这六百万两国债,五年后拿什么还?
至於抵押的两淮盐税,更是笑话。
那是个比国库还深不见底的泥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盐税能收上来几成,收上来了,层层分润,又能剩多少进国库?
到时候必定是一笔糊涂帐。
这根本就是朝廷不想落下强取豪夺的恶名,又想从商人身上割肉,玩的一手“巧取”。
这样的口子绝对不能开。
陆学士的《六国论》怎么说的来著?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
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只要起了头,往后朝廷缺钱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这些“忠君爱国”的商人。
国债就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一次接一次,无穷尽也。
若是朝廷明火执仗地摊派,那好歹是落下恶名,会激起民怨,总会有所顾忌。
可这国债,披著“自愿”、“互利”的外衣,简直是从根子上挖他们这些商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