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琐而庄重的礼仪终於全部完成。
陆临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目光终於能毫无阻碍地落在自己的新娘身上。
红烛高燃,满室跳动著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梁玉瑶一身华美的凤冠霞帔已除,却无损她半分容光。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唇瓣是天然的嫣红,此刻因羞涩和烛光晕染,更添一层柔润光泽。
她的美並非穠艷逼人,而是蕴著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端庄与沉静,偏偏眼波流转间,又有一丝清澈灵动的光彩无声流淌,足以令满室生辉。
陆临川看得有些怔忡。
他並非没有见过美人,可眼前之人,是他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回家的妻子,是即將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这让她的美丽在他眼中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梁玉瑶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脸颊滚烫:“我的……妆了吗?”
陆临川回过神,立刻摇头:“没有,好得很。”
梁玉瑶这才重新抬起眼,那双明澈的眸子里映著跳动的烛光,也映著他的身影,带著几分羞赧,几分好奇:“那夫君为何一直……看著我?”
“好看。”陆临川脱口而出,几乎未加思索。
这两个字简单直白,却仿佛最醇的酒,瞬间让梁玉瑶白皙的肌肤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如同最上等的胭脂晕染开来。
侍立在一旁的秋月,將这新婚夫妻间眼神交缠、情意流转的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满室红烛暖光里悄然升腾的曖昧气息。
作为贴身大丫鬟,她深知此刻正是告退的时机。
她连忙敛了笑意,上前一步,对著陆临川和梁玉瑶恭敬地福了福身,声音清晰又识趣:“老爷、夫人,奴婢告退。”
她动作利落地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偌大的新房內,霎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静静燃烧,烛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著满室喜庆的红色,將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曖昧不明的暖调。
梁玉瑶的心跳骤然加快,如同揣了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猛烈地衝撞。
出嫁前,府里积年的老嬤嬤自然也给她讲过一些关於洞房烛夜的隱秘之事,语焉不详,却又足够让她明白那羞於启齿的亲密。
然而,听人讲述与亲身面对,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內心极度紧张。
陆临川站在几步之外,自然將她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
“一天没正经吃东西,饿了吧?”他走到她身边,自然地开口。
梁玉瑶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啊?”
她旋即反应过来,仔细感受了一下,腹中確实空空如也。
从早上梳妆开始,一直到现在,经歷了漫长的迎亲、行礼,虽说方才同牢礼时象徵性地吃了一小块肉和几粒米饭,但那点东西实在杯水车薪。
她老实地小声承认:“夫君这么一说,倒是有一些。”
“那就吃点东西垫垫,我也没怎么吃好。”陆临川说著,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梁玉瑶的心莫名安定了些许。
她顺从地被他牵起,跟著他走向房中央那张铺著大红桌围的圆桌。
桌上琳琅满目,却並非菜餚。
精致的果盘里堆叠著饱满的红枣、圆润的生,还有几样寓意吉祥的乾果蜜饯。这是特意放置的喜果,象徵著“早生贵子”、“和和美美”。
陆临川扫了一眼,外间伺候的下人刚刚退下,短时间肯定找不到热食点心送来。
此刻若为这点事再惊动人,也不合適。
他拉著梁玉瑶在桌边的绣墩上坐下:“先吃这个垫垫。”
梁玉瑶的目光落在那红彤彤的枣子和生上,带著点犹豫:“这不是……礼果吗?能吃吗?”
“放心。”陆临川语气轻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他细心地將几粒完整的生仁剥出来,递到梁玉瑶面前。
梁玉瑶欣喜异常,从他掌心拈起,送到唇边,小口小口地、斯文地咀嚼起来。
陆临川见她吃了,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递过去。
梁玉瑶接过,轻轻啜饮了一小口。
看著自家新妇小口吃著生,那副乖巧又带著点满足的模样,陆临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梁玉瑶抬眸,正撞见他含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新婚之夜被夫君餵食生的场景有多特別。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神情也放鬆下来,陆临川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有件事,我想应该现在告诉你。”
梁玉瑶咀嚼的动作一顿,抬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又喝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才端正坐好,轻声道:“夫君请讲。”
“外面有些传言。”陆临川斟酌著措辞,“说我和醉仙楼的……”
“夫君不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梁玉瑶不等他说完,立刻开口打断,“妾身不会轻信那些无稽之谈。”
陆临川感到一丝更深的歉疚轻轻摇头:“不,並非是流言。”
梁玉瑶一愣,看向自家夫君,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一起。
方才那种新嫁娘的羞涩和柔顺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於贵府嫡女、未来誥命夫人骨子里的端庄与隱隱的威仪。
其实,她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姿態,是下意识为之。
陆临川心头却“咯噔”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被良好教养和尊贵身份淬炼出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他既然决定坦诚,便不会退缩。
“別生气。”陆临川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听我解释……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梁玉瑶定定地看著他:“夫君请说。”
陆临川略一沉吟,便不再犹豫。
他从自己在醉仙楼初遇清荷讲起,言简意賅,將一切都坦诚地说了出来。
没有刻意美化自己,也没有贬低清荷,只是陈述事实。
梁玉瑶静静地听著。
她並非那种心胸狭隘、头脑简单的妒妇,字字句句都听进去了,也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夫君与那清荷姑娘相识相知在先,且那时他与自己毫无瓜葛。
他们之间,虽有情愫,却始终守著礼法规矩,未曾行差踏错,也没有子嗣。
最重要的一点,正是出於对自己的尊重,夫君才选择在新婚之夜,將这桩可能影响夫妻信任的往事坦白告知。
若他存心隱瞒,自己或许会被蒙在鼓里很久,甚至可能永远不知情。
毕竟,那位清荷姑娘,似乎也並无爭宠夺位、进府搅扰的意思。
有了这几点,便是心里有不满,她似乎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发作。
可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闷气依旧盘踞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