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鸿引著陆临川来到一处新辟出的工棚前,脸上带著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示意两名工匠將棚帘完全掀起,露出里面摆放的事物。
“大人请看。”徐元鸿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紧,“这便是属下带著几位老师傅,连日赶工,尝试改良出的新式碗口炮。”
阳光涌入,照亮了工棚中央。
一门造型显然与现今军中制式碗口炮迥异的新炮,静静地架在特製的炮架上。
炮身似乎比常见的更为修长,铸造得异常精细,铜胎在光线下泛著沉稳而润泽的光晕,炮体各处打磨得光滑平整,甚至能隱约照出人影。
与其说是一件杀人利器,倒更似一件精心锻造的艺术品。
陆临川走近几步,目光仔细扫过炮身的每一个细节。
他能看出,这炮並非简单加长加厚,炮壁的厚度分布、炮耳的位置、乃至尾部的闭气结构,似乎都经过了重新设计考量。
徐元鸿跟在一旁,语速加快,指著炮身各处解释。
他滔滔不绝,所言之原理涉及冶铸、力算、火药配比等诸多工巧之术。
陆临川凝神听著,其中有些概念於他而言颇为新颖甚至深奥,与他所知另一时空的“红夷大炮”確有几分形似,但在具体实现和细节处理上,又明显带有徐元鸿他们自己摸索出的、符合当下工艺水平的独特思路。
虽不能全然透彻理解,但核心要义他是明白的——这炮確比现用的强上许多。
“徐副使。”陆临川不由得讚嘆出声,“短短时日,竟能取得如此突破,实在难得,你於火器一道,確是天纵奇才。”
徐元鸿闻言,脸上兴奋之色稍敛:“大人谬讚,实不敢当。”
“说来惭愧,此等改良思路,属下心中已琢磨酝酿不下数年,草图都画废了几大摞。”
“然则以往在兵仗局时,上官们……唉,多是因循守旧、只顾眼前太平之辈,视属下所为乃奇技淫巧,徒耗钱粮,从不肯给予半点实践之机。”
“若非大人信重,提供此处场地、物料、人手,允我放手施为,更是因研发那燧发枪,屡次试错调整间,又给了属下新的灵感触类旁通,此物绝无可能如此快地呈於大人眼前。”
陆临川点点头,能体会到徐元鸿这类技术人才过去的憋屈。
他更关心实际问题:“此炮甚好,依你之见,可能量產,何时可装备营中?”
徐元鸿神色转为谨慎:“回大人,铸造一门堪用之炮,非一日之功。”
“且此为新制,虽理论上强於旧炮,但仍需经过反覆实弹试射,验证其可靠性、耐用性,尤其是確保绝无炸膛之险,方可考虑小批量铸造,配发军中,万不可急於求成。”
“此言甚是。”陆临川深以为然。
军工之事,安全第一。
他自知於此道乃是门外汉,无法在具体技术上指手画脚,便转而问道:“燧发枪的研製,如今进展如何?”
提到这个,徐元鸿面上顿时显出些为难:“回大人,燧发枪……还差些关键处未能圆满解决。”
“不过大人放心,属下已有了几条新的解决思路,正在逐一尝试,绝不会耽搁太久!”
他似乎怕陆临川失望,立刻详细解释起目前遇到的主要困难,並阐述了他打算尝试的几种改进方案。
陆临川认真听著。
徐元鸿所描述的、正在摸索中的这款燧发枪,其设计思路似乎已与他认知中的前装燧发枪有了些差异,融入更多徐元鸿自己基於当前工艺水平的巧思,甚至可说是颇具前瞻性的尝试。
自己先前基於另一个时空知识提出的一些想法,或许確实有些过於超前了。
但既然徐元鸿本身有此才华和热情,並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如眼前这门改良炮,那么不妨继续相信他的专业判断,让他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下去。
或许,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
程砚舟从衙门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自从陛下將信王府旧邸赏赐给陆临川后,陆临川手头宽裕了些,便將自己早前预备在內城购置房產的一笔积蓄,先借给了这位手头拮据的挚友。
程砚舟用这笔钱,在內城西边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段,置办下了一座小小的二进院落。
后来,他因督办漕运帐目一案得力,期间又遭遇意外受了伤,陛下体恤下臣,听闻他为官清贫,特意赏下了一笔財货。
程砚舟这才得以將欠陆临川的款项还清。
除去开销,还略有盈余。
父女二人的生活,自此才算真正宽绰安稳起来。
这处宅院离他当值的衙门有些距离。
今日散衙,他心中思索著案牘上的几处疑点,选了一条更近却稍显冷清的巷路拐了进去。
巷子狭长而安静,两侧是高耸的院墙。
刚行至中段,前方巷口阴影里,驀地转出五个用黑布蒙著脸的精壮汉子,一言不发地堵住了去路。
程砚舟脚步一顿,眉头立刻蹙起,目光扫过对方扎实的下盘和隱含煞气的站姿,心知绝非普通宵小。
他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