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长孙无垢躺在凤榻上,锦被下的身子单薄得像片隨时会飘走的落叶,唯有鬢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还残存著几分昔日的风华。
“太后醒了?”
守在殿外的李承乾听见內监的轻语,快步推门而入时,正撞见太医跪在地砖上叩首。
药碗摔在脚边,褐色的药汁溅湿了明黄色的龙靴,他却浑然不觉,只盯著榻上缓缓睁开眼的妇人。
“母后。”
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三分,带著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龙椅上的威严褪去,此刻的李承乾,不过是个担忧母亲的儿子而已。
长孙无垢的目光在他脸上看了片刻,才艰难地扯动嘴角说道:
“乾儿......你来了。”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
李承乾握住她枯瘦的手,那只曾为他束髮、为他拭泪的手。
“儿臣刚从钦天监过来,他们说......今日天朗气清,母后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他刻意拣些轻鬆的话说,视线却不敢落在母亲深陷的眼窝上。
那里面盛著的疲惫与哀伤,比任何病痛都更让他心惊。
“老骨头了......经不起风。”
长孙无垢轻轻摇头,目光转向窗欞。
那里糊著层薄纱,將三月的春光滤得朦朧,像极了多年前,她在秦王府初见李世民时,他身上披的那层雾。
“母后浪费了你辛苦带回来的仙丹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嘲。
八岁的李承乾从仙人处寻来的仙药,据说是异人炼製,能延年益寿,可她服下后,却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病要离开了。
李承乾有些哽咽的说道:
“娘,那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傻孩子。”
长孙无垢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著悲悯,
“心病无药医。
我想你爹了,想得紧,神仙也留不住。”
殿內陷入沉默,只有铜漏滴答,像在数著剩下的时光。
李承乾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灯下为父亲缝补战袍,针脚细密,说 “上阵廝杀,得穿得厚实些”。
那时的秦王府从不缺笑语,父亲会把他架在肩头,母亲则在一旁嗔怪 “仔细摔著”。
“陛下,晋王在外求见。”
內监的通报打断了思绪。
李承乾皱著眉,刚想回绝,却被长孙无垢按住了手背。
“让他进来吧。”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
“都是我的儿。”
李治进来时,手里捧著个锦盒,步履轻缓,脸上带著忧色。
他將锦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打开时,里面是支白玉簪,簪头雕著朵半开的莲。
“儿臣寻遍长安的玉匠,才雕成这支簪子,愿母后能得片刻安寧。”
“有心了。”
长孙无垢的目光在玉簪上停了停,並未伸手去接,
“雉奴,你过来。”
李治依言上前,半跪在榻前。
长孙无垢抬起手,枯槁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
“你和你爹,眉眼最像。”
她喃喃道,
“可你性子沉,比你爹年轻时,多了些......算计。”
李治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笑道:
“母后说笑了,儿臣只想守著您和陛下,护著大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