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內鬼竟是皇帝自己
也难怪朱元璋会如此震怒。
宝钞发行一月余,直接贬值五倍,这还怎么玩?
就照这法子继续贬值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天,就如至正交钞一般成了废纸。
此时朱元璋便在龙位上骂道:
“这个滕德懋,他怎么做的事?”
“换头猪去,也比他强吧?”
自己精心筹划、制钱、发行的大明宝钞,居然不及元庭用了十几年的至正交钞废纸,这是朱元璋最无法接受的。
他一个大明的新皇帝,难道说做的还不如曾经的暴元吗?
这是巨大的耻辱啊!
最为不可接受!
愤怒的朱元璋动起肝火来,已经变的不太理智。
但胡翊深知此时候不能乱,宝钞究竟因何而贬值,需要仔细梳理出原因才是。
一件事情发生,除了突然隨机事件,大都是有因果在內的。
这是最基本的朴素辩证法,胡翊当即走到太子身边,向朱標悄声提议道:
“滕德懋到了处州,成宝钞司以来的奏摺何在,能否请岳丈发下来看看。”
朱標觉得有理,就上去问。
朱元璋手指著一堆奏章,恼火的道:
“抱去华殿看,不要在此烦朕。”
现在的皇帝就如同一个炸药桶,一点就爆,胡翊跟朱標当然是离的远远的。
在文华殿坐下来,朱標和胡翊开始研究起了滕德懋的奏本。
从滕德懋的奏摺上看,他在处州行事,一开始极其顺利。
当地的士族大家们,无比支持他发行大明宝钞,甚至纷纷拿出家中白银来兑换。
而且还绝对不是应付差事的那种兑换。
像处州府辖下的青田县,青田第一大户陈家,直接在宝钞司成立当天,一次性兑换二十万两银子的大明宝钞,以此来支持钱事新政。
滕德懋將这封奏摺呈上来时,朱元璋分外高兴,还把进贡上来的藕粉赐了滕德懋二斤,在批覆上將他一顿好夸。
当时,其他一些大家族也都很支持此事。
比如刘基的家族,青田刘家兑换了三万两银子的宝钞,縉云县胡氏家族前后两次,兑换也有十二万两白银的宝钞。
不过半月时间,滕德懋仅从处州这一府,便陆续收上来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兑出去了一百八十万贯宝钞。
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当地士族们支持的。
將这几件奏摺看过后,胡翊和朱標都发现了问题,这些士族大家们支持宝钞,是否过於殷勤了些?
钱事革新本就是限制这些大家族的,是朝廷断他们財路的手段。
朝廷当初为擬定钱事革新,朝堂上激烈辩论了两日,无论是淮西勛贵,还是浙东的文臣集团们都在全力表示反对。
当时这两股朝堂势力都结盟了,站出来一起对抗皇帝,亏了朱元璋把刘基祭出,才勉强搞了个试点得以推行。
在朝堂上阻力都如此巨大,何况到了地方上,推行的阻力只会更难才是。
怎么就阻力全无,地方上还配合的如此殷勤了呢?
这也过於简单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胡翊便和朱標分析起来:
“正常情况下,朝廷才开宝钞司衙门,发行宝钞的前几天里,所有人该是持观望態度才对,不可能上来就兑换宝钞,还一次兑换二十万两银子之巨。“
朱標也点著头,“此事怪就怪在这里,滕德懋奉命到处州,张贴告示都需好几日,二十万两白银又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富裕之家,要想凑齐也需时日,却能在宝钞司开府治事当日便来兑换,他们显然早有准备。”
胡翊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毕竟他们这些大族,都有人在朝中做官,提前得知风声也不难。”
朱標又道,“李相也说了,成则用、败则废,一群反对者说出这六个字,姐夫觉得他们会是真心支持大明新宝钞吗?“
二人討论至此,就都明白了。
此事恐怕就坏在这些地方大族们身上。
他们越是表现的这般殷勤,越要防著这些人私下里搞小动作。
何况他们还和朝堂上官员们勾结,可以拿到最新的一手消息。
滕德懋到了地上,孤立无援,就做不成事。
虽然他早已在浙江清吏司掌管钱粮,也有半年时间了,算是站稳了些脚跟。
即便如此,依旧被算计了一场,可想而知到了当地,想要把事情办好有多难。
胡翊他们已经断定滕德懋是无辜的,此事便要进一步剖析蛛丝马跡。
偏偏在这时,门外通报,宋濂来了。
这宋濂本身就是浙东人,宋氏家族虽在金华,不属於处州管辖,但他们浙东派系难免有利益往来。
此时把他放进来討论,只恐误了事。
胡翊就建议,叫宋濂避嫌。
朱標立即也开口道,“今日与駙马爷有家事商討,请宋师安心去大本堂教课,就不必到文华殿来了。”
宋濂在殿外被拒,心中暗暗琢磨著。
只是太子殿下都开金口了,他也没得选,只好夹著书本去大本堂。
二人回过神来,再看后面的奏本。
当时处州正在修河道,河工们每日的力钱,是用白银和铜钱结算的。
滕德懋为促进大明宝钞流通,从清吏司提调白银十万两,兑换了十万贯宝钞,给河工们发力钱便改成了发宝钞。
这倒也是个办法,如此能进一步推行宝钞的流通。
不仅如此,滕德懋还亲自巡视街道,去各县落实具体的宝钞推行情况。
效果也是很好的。
一开始他担心商贾们只收银子和铜钱,拒收宝钞。
后来巡视完,发现商贾们也是分外配合,並没有拒收宝钞的情况发生。
他把这些事情上奏,写进给朱元璋的第二份奏书里。
朱元璋依然是很高兴的,这一次还重重奖赏了他。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突然急转直下。
河工们不愿再去修河道了,因为发的宝钞不出去,越发的不值钱。
滕德懋一开始还能坚持著。
可是春汛快到了,若不及时修理河道,汛期一至,河水暴涨,就要淹没庄田和街道,撑不住的滕德懋,只能恢復使用铜钱和银两,又因为无钱可用,只得又从四处拼凑。
这样一搞,连官府都不用宝钞当钱了,民间的宝钞能不贬值吗?
只几日工夫,便从一贯钞换五钱银,跌落到一贯钞仅能换两钱银子的地步,暴跌了五倍。
这封奏书还是四五天以前滕德懋送来的。
不出意料的话,如今又过去了几天,只怕情况会更糟。
看过奏摺之后,二人合计著,差错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胡翊忽然指著奏摺的一处,对朱標说道:
“太子请来看,这里滕德懋哭穷,说是手中无钱,只得从四处拼凑,太子不觉得奇怪吗?”
胡翊一点,朱標立即也明白了:
“当地大户以一百八十多万两白银,兑换了同样数量宝钞,按理说,浙江清吏司衙门现在应该还存著这笔钱,怎会支不出钱来呢?”
莫非是因为贪腐?
胡翊觉得,滕德懋即便要贪腐,也不该这么快,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朱標也和胡翊打包票,说滕德懋是个清廉、忠心之臣,最多是脾气有些不好罢了。
既然不是因为贪腐,那便只有一个原因,这笔银子被调离了浙江。
按照当初的设想,朝廷出一些白银,再加之处州当地宝钞兑换得来的白银数量,將这些钱都要留在当地宝钞司,作为宝钞的锚定,开放宝钞兑换白银和铜钱的渠道。
只有宝钞和白银、铜钱相绑定,才能价值稳固。
可若是这笔银子被调离了浙江,可怎么办?
滕德懋手中没钱,宝钞便兑不得其他货幣,你官府都不认宝钞为钱,不开兑了,那些宝钞持有者们能不慌吗?
自然在失去了锚定后,宝钞贬值就能解释得通了。
胡翊和朱標现在有些明白了。
敢一口气调动如此之巨的白银,这天下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帝!
简直离大谱!
胡翊心中暗骂了一句,搞了半天这个內鬼居然是朱元璋。
皇帝自己当內鬼,破坏自己要搞的钱事革新,这二货简直了..
胡翊和朱標此刻都已是心知肚明,十有八成就是朱元璋这个老毕登自己乾的蠢事。
但这件事还要查证仔细才是,二人立即前往户部去调案卷,查看这几个月来的国库存银调动。
查看的重点肯定在浙江。
这一查不要紧,还真是朱元璋搞的鬼。
从上月到这月,朱元璋从浙江清吏司衙门提了两笔银子,第一笔是六十五万两,第二笔是八十二万两银子。
这两笔银子,又都分为四笔,一笔发往苏南和浙北,原因是多雨引发的太湖泛滥,致使嘉兴、湖州內涝,导致水稻减產三成。
这笔银子是调拨去修湖堤的,苏南、浙北是產粮地,乃是大明的根基之地。
另一笔银两调到了陕西关中,冯胜、李文忠攻克陕州后,为安抚当地百姓,朱元璋做了许多宽仁政策,比如免除当地赋税,並由官府发给当地流民们种子和农具,供他们种田。
但在前不久,关中地震导致民房倒塌,余震持续了月余,朱元璋拨银过去賑灾。
至於第三笔和第四笔,一处调拨山东,一处调拨河南。
说来都是周世昌这畜牲搞的鬼。
归德府人为决堤,导致四县农田淹没,虽然砍了周家九族,將这周世昌也凌迟了。
可灾是要救的,就得拨银过去。
恰好山东乃是黄河出海口之地,上游归德府决堤,祸及下游山东境內农田淹没。
朱元璋从浙江清吏司调走共计白银一百四十七万两,却都是直接从浙江发往各灾区的,这些银子都没有到过南京,朱元璋自己连一分都没有沾。
说起来,也是为了救灾。
但即便如此,浙江清吏司这笔银子,朱元璋也是不该调的。
相比於其他,钱事改革是大明的国本。
现在正到了这场革新的关键节点上,是容不得半分差错的,一旦这次失败了,以后再想重启可就太难了。
明末乱世的一个很大原因,不就是因为大明的经济崩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