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个学士名叫费震,先前顶撞过李相,我看他年岁与我相仿,轮廓、身高也都差不多,
又有胆魄,可以令他扮作我,领著钦差仪仗驾临处州,从明面上查起。”
朱元璋听著他的话,眼前一亮道:
“你是要学戏文里的钦差,微服私访?”
“对。”
胡翊笑著道,“岳丈圈了大量浙东士族,把他们搬到中都居住,这些人却扮作乞巧逃回浙东祭祖,他们久在中都,学成了一些淮西话,如今口音是江浙话夹杂著淮西语气,我想学学浙东话,再偽装成回乡祭祖的乞亏,然后暗中查证。”
胡翊这个主意一出,令在场眾人眼前均是一亮。
“这个主意妙啊!”
朱標讚嘆起来,李贞也觉得胡翊这小子,脑袋瓜灵的叫人惊嘆。
但胡翊的计划还不止如此,他又追加了一条道:
“咱们总说浙东士族、浙东士族的,这其实是个非常笼统的概念,浙东士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却不是具体的某个家族,某个人。”
胡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指出道:
“小婿相信,浙东士族中有那些不要命的,但也有畏死的、守法的,对於守法之辈可以爭取,
畏死之人可以拉拢为我所用,他们终究不是铁板一块。”
他举例道:
“比如刘军师,他自身刚正不阿,听说青田刘氏在当地也颇有名望,做的是养蚕织布的生意,
他又是赞成钱事革新的,或许可以从他那里要来一些信息。”
胡翊的话说完了。
这在朱元璋他们看来,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不过刚提了这个话头,胡翊短短时间竟然想到这么多主意,而且还条理清晰、面面俱到,
能够精细到如此程度。
这下就连李贞和朱元璋心里,都有些佩服了。
並且听了胡翊的规划,马皇后和朱静端也稍稍安心了些,她们就怕胡翊两眼一抹黑去了处州,
真要是陷进去,就不好办了。
但从胡翊的分析来看,他很明白这个事该怎么查证。
这个女婿有想法,那就不怕了。
从坤寧宫出来,胡翊立即调承暉司暗桩巡视,然后暗中来到刘基家中。
他这样深夜来见刘基,又未事先通报,显得很无理,
但恰恰要这样,才能不牵连刘基,
听说駙马爷深夜来访,刘基直接將他迎进书房,把房门一关。
有时候你不得不感慨,刘基这人就是极为聪明。
胡翊刚一到,刘基就不和他墨跡,直接开口问道:
“駙马爷是为了处州的事,来见老朽的吧?”
胡翊大方承认道,“陛下派我到处州接滕德懋的差,我对於处州形势不明,特地来向您求教。”
刘基点著头,分析起形势道:
“滕德懋激起民变,他在浙江待不住了,明日只怕是官位不保,要靠駙马到处州去查清事实,
才能为滕大人脱罪。”
他又道:
“陛下手中可用之人,以你最为合適,駙马爷来找老朽,说来也是聪慧,老朽確有几句话要赠与駙马爷,本来忌惮明日人多嘴杂,不好交待,不想駙马爷深夜前来,正好老朽也就不必忌讳了。”
胡翊点著头,便听刘基说道:
“駙马爷请放心,青田刘氏乃是你的助力,我的学生苏伯衡有魏徵遗风,他们苏家在丽水县行得正,做的都是正当生意,不愿同流合污,说来我们早就在前几日写家信回去了,会全力配合駙马爷行事,可作为您在处州的两处落脚点。”
胡翊听了此话,暗暗心惊。
不愧是刘基啊,前几日都已经料到了这些,竟然提早就做了准备。
刘基此刻又开口道:
“滕德懋发行宝钞失败,说来都是丽水黑市暗中捣的鬼,只是黑市在何处,老朽確实不知。”
“此外,您要留意处州知府陈山荣,他背后的陈氏家族,乃是青田第一世家。”
“此外丽水知县、松阳县令、縉云县令,駙马爷到了地方上暗查一番便知,若是明著查嘛·....
刘基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胡翊点著头,一一用笔记下来。
刘基给的情报已经不少了,胡翊最后又问道:
“先生还有什么要嘱託的吗?”
刘基最后想了想,才面色郑重严肃的提醒道:
“最后再送附马爷十六个字。”
“內贼要防,外贼要防,內外勾连不可不防。”
说罢,刘基看向胡翊一拜道:
“駙马爷深夜来访,是不想给老朽找事,老朽也送駙马爷这十六字,关键时刻兴许能够保命。”
刘基的话,胡翊要仔细品,尤其是最后送他的那十六字。
果然,一切也如他预料的那样。
第二日的朝堂上,大量弹劾滕德懋的奏章如雪片一般。
有二十多封浙东地方官奏上来的,还有十多封是御史言官们的杰作。
胡翊暗中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然后著暗桩去查他们背后的联繫,结果发现,多半都是浙东士族子弟。
朱元璋对於滕德懋的处罚,是立即革职,捉拿押解回京,等候审讯。
这其实是对滕德懋的一种保护。
现在这个得力的臂膀,朱元璋暂时不能用了,又要平息朝堂上的愤怒,將其处置,他只能等胡翊下处州,將事情查证清楚,还滕德懋清白。
否则的话,这只臂膀也就废了。
“传朕旨意。”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清了清嗓子,用自己那套大白话下旨道:
“晓諭駙马胡翊知道,咱今任你为钦差,替咱下处州查证滕德懋官逼民反一案。”
“大明的百姓们过得苦,元人们肆意践踏他们,现在咱来了,要给他们好日子过,你务必要將宝钞推行下去,这是利国利民之策,该当不遗余力做事,又不能做得像滕德懋,尔要注意分寸。”
“赐尔圣旨一道,可节制处州府诸官吏,持咱的天子剑,哪个王八不听话,先杀后奏,这是咱给你的权力,查不明就不要回来见朕,钦此。”
皇帝的圣旨如此通俗,这也没办法,自从朱元璋要回了圣旨的书写权,又敲打过李善长和中书后,他的旨意隨便发,也不必经过中书省封驳了。
按著圣旨上的日期,钦差明日便要启程。
胡翊其实也蛮怕的,万一自己这趟就交代在处州了,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又担心胡家无后,胡翊当晚拉著朱静端,生了一夜孩子。
第二日,钦差的仪仗从奉天门走,太子朱標亲自来送行。
送行的时候是胡翊,只是伴隨车驾出宫后,马车上的便已经换了费震了。
假胡翊在马车里端坐著,胡翊把承暉司副使崔海派在他身边,到处州去查案。
真钦差早已扮作个艺与,在城外密林里蹲坐看。
胡翊爬上一颗白杨树,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刁在嘴里,时不时抬头看著蓝天白云。
不久后,几个乞从不同方向就都匯集过来了。
“大人,卑职马长风,见过駙马爷!”
胡翊从树上跳下来,再次看到马长风他们几个,就觉得很亲切。
谨慎仔细的马长风,探查情报机敏的李三郎,还有那面容冷峻,又果断的陈山狩。
铁壁、铁虎两兄弟,一个是火器专家,一个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老田这廝年龄最大,双商都极高,综合能力更是不比马长风差。
黑龙峡一战,这六人带著当时身为菜鸟的胡翊,杀了大半元兵,以弱胜强,最后驰奔两千四百里地赶去与李文忠匯合。
有了上一次的合作,这次再配合就默契多了。
老田上来便笑嘻嘻的说道:
“属下当初在黑龙峡就说过,大人虽然遭了难,將来必定是否极泰来,现在大人您已是贵为駙马皇亲,老田这张嘴还真是言中了。”
马长风就一本正经的道:
“老田,见了駙马爷,不要过於失礼了。”
胡翊就笑著说道,“马大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上回做监军的时候都说了,叫你们拿我当兄弟,不要拘泥於俗礼,今日见了面也是这句话。”
“属下们不敢。”眾人一起谦卑起来。
胡翊就故意说道:
“陛下可把你们调归我手下了,你们今后都跟著我做事,这是命令,不遵的可是抗命。”
马长风没辙了。
先前胡翊是愣头青,可以隨意些,现在对方是駙马爷,身份尊贵无比,他实在不敢大意。
不过胡翊都这么说了,那种亲切感又回来了,老田和李三郎反正是不拘束了。
胡翊便问马长风道:
“马大哥,此行的要紧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要追查此事殊为不易,陛下派去的检校都死的不明不白,这一回咱们的身份但凡有一点暴露,只怕都有性命之忧。”
马长风严肃的点著头,开口说道:
“老田籍是浙东人,路上就由他教咱们浙东话,要想把戏做的真,就要乐中都往浙东走,跟著那些扮作乞春的富绅一起回乡,这事儿就稳妥了,中途上说不定还能套些情报回来。”
老田嘿嘿笑道,“駙马爷可佛要紧张,老田虽是浙东人,却是个苦命汉子,与那些案的浙东富绅们没有什么联繫。
胡翊就笑道,“就伍有关係,你我还能信不过吗?”
胡翊便把路引分发给他们,然后说起道:
“自今日起,咱们就是丽水县苏家的远亲,吴元年陛下把苏家人强迁到中都来生活,咱们这些远亲替代苏家人到此,如今要准备回乡祭孕,咱们造偽来的身份,自有苏家人替咱们辩白,可以放心使歌,明白了吗?”
摇身一变,駙马爷成了刘基学生苏伯衡的远亲了。
处州水深,可也得走这一遭。
只是刘基临別赠与的这十六字,“內贼要防,外贼要防,內外勾连不可不防”,究竟是何意?
只怕到了地方上,才能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