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心中如同压著一颗火弹,差一丝就要爆炸了!
今日的朝堂上就是如此诡异。
李相三番两次受阻,插不得一句话,脸色也逐渐红温。
他也是跋扈惯了,居然在皇帝的面前还不加以掩饰,几乎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看到他这幅不服气的样子,朱元璋就更加不爽。
面色更加冷冽了几分,说起话来也开始声音冰冷,叫人不寒而慄。
至於今日常遇春的作用。
朱元璋就是拿他来敲打李善长的,令一个象徵性官职的將军来处置政事,和杨宪交接。
这更像是一种侮辱!
都做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用李善长。
这已经挑的不能再明了,就是老子看你不爽,今日要你的好看!
这一番敲打过后,朱元璋非常满意。
“杨卿辛苦了,赐碗参汤。
退朝!”
李善长从奉天殿走出去时,一肚子鸟气,一脚猛甩出去,就连脚上的朝靴都被甩飞了多远。
胡惟庸急忙替他把靴子又捡了回来,为他穿上。
“李相,李相今日可不对劲啊!”
“您乃是丞相,执掌著六部,今日怎么政事只问杨宪不问您啊?”
面对簇拥上来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问话,李善长的怒火如潮涌,已经如同即將决堤之水。
胡惟庸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李善长则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阴的重复起来道:
“参汤—他凭何配赐参汤?”
“凭何?”
李善长把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那些手下官员们顿觉六神无主,全都又朝胡惟庸聚拢过来。
“胡参政,李相今日如此气愤,可如何是好啊?
胡惟庸將双手背负在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他也气愤,但绝不会像李善长这样显露出来,只是闷在心里,缓缓退出广场。
奉天殿里。
杨宪今日坐在凳子上喝参汤,这是陛下赐予的殊荣,
仅此一项,便足以令他感到光彩多日了。
常遇春和胡翊刚刚走出殿外,正要离开之际,身后一个小黄门快步追出,恭敬地道:
“陛下请常帅、駙马爷到华盖殿。”
二人便到华盖殿去候驾。
朱元璋与杨宪聊的时间挺长,把常遇春都等的不耐烦了。
直到朱元璋和朱標到来,才安抚住他。
“怎么?伯仁你屁股上长疮了?”
朱元璋打趣起了这个老兄弟。
常遇春坐在凳子上一直乱动,如同一个多动症患者一样。
“陛下,你知道咱老常不喜欢与那些文臣们打交道,听他们在朝堂上绕弯弯,听得我想骂人!
到了你这儿,又不得坐,站了半天弄得我腰疼。”
朱元璋就叫胡翊给他看看,不行了就扎两针。
“伯仁,最近这个早朝你要来,哪怕辛苦一些。”
朱元璋再度开了口。
常遇春面带难色,推辞道:
“陛下,你放过我吧,叫胡翊干这差事比我合適。”
朱元璋警了一眼胡翊,说道:
“他暂时不调入中书,你乃是中书省平章,最近就该以你来敲打李相。
咱们这些老兄弟里面,也不怕跟你等明说,这个丞相越发的不地道,咱琢磨著不行就把他裁撤了吧!”
这朱元璋总算说了实话。
別看常遇春平时五大三粗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不粗。
他並未深究朱元璋为何要罢相之事,反倒是不发牢骚了,直接答应道: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不爽利,那我就听皇上的。”
不过常遇春也是有底线的,他开口討价还价道:
“但皇上得保证,此事一毕,就叫我回去养著。
这乱鬨鬨的朝堂,站著如同坐牢,臣可不愿久待了。”
朱元璋便也吐露了一句心声,道:
“谁愿意久待在朝堂上,当皇帝也是坐牢,这二年来,咱是身有体会啊。”
跟常遇春谈妥了继续上朝的事宜。
朱元璋便叫太子將他送回。
这时候,华盖殿里就剩下胡翊一个了。
“咱听说你要把胡承佑调到大本堂读书?”
朱元璋一开口,便是那日胡翊和叔父胡惟庸谈话的內容。
对於这一点,胡翊並不觉得奇怪。
朱元璋早已將手下检校扩充了四五倍,如今这支情报体系,人员已达千人。
再加上他也知道老朱有派人听墙根儿,打听別人隱私的癖好。
胡翊也就大方回答起来道:
“岳丈,我就是说说而已。”
朱元璋便又追问了一句:
“那叫他进大本堂吗?”
一开口就是习惯性的挖坑,这已经成了朱元璋说话的本能。
当然了,为防止掉进朱元璋挖的坑里,避坑也早已成为了胡翊的本能。
胡翊便开口说起道:
“这是陛下您做主的事,小婿哪能管得了这些呢。
不过小婿说这话的意思,也就如同无根之水。”
“怎么个意思?”
胡翊答道:
“无根之水,流过后便全无踪跡小婿跟叔父提这么一嘴,提完就不管了,叔父那么聪明,肯定也不会回头问。
我既然长时间不答覆他,他自然知道此事行不通。”
朱元璋就笑骂道:
“臭小子,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怎么跟你叔父都耍起心眼子来了!”
话虽如此说,朱元璋却很高兴。
从朱元璋的反应来看,他自然知道胡翊在胡惟庸府上的对话。
那他就肯定也知道胡翊点拨叔父,敲打胡惟庸的话语。
但却未作出什么不悦的反应。
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朱元璋透露他章溢之死的原因,就是为了叫他敲打敲打胡惟庸。
那么敲打完胡惟庸,也就等於变相敲打了李善长。
因为这两个人是互通有无的。
再加上今日朝堂上高调扶持杨宪,冷落李善长。
皇帝对於丞相的不满,甚至是愤怒,都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不一会儿工夫,朱標也回来了。
朱元璋就对二人同时说道:
“杀虎口通敌一事有眉目了,你们看看吧。”
他將一封密折扔过来。
胡翊捧在手里,和朱標凑在一起看。
检校们调查的速度极快,而且李文忠始终在就此事进行深查。
得来的结果是,山西王氏私通北元,华云龙身为通州守將,虽不是主谋,却是从犯。
在任时,放纵王氏通敌,明知道內情却不举,有包庇嫌疑。
朱元璋便开口说道:
“保儿又细查了此事。
山西王氏暗通北元,將咱们30文钱一斤的盐,卖到北元50文一斤。
又將12文一斤的军器铁,以35文一斤卖出。
他先与扩廓接头,自杀虎口长城暗运,此地极为偏僻,不易被人发觉。
后来保儿兵驻大同,这条路不通,他们便从姻亲华云龙处下手,送了几个女人就把咱的大將给摆平了。”
朱元璋说到此处时,既愤怒,又觉得可笑。
华云龙之子华中,娶了山西王氏的女儿为妻。
王家先勾著华中尝到了甜头,然后送了华云龙几个美女,日夜笙歌。
儿子便拿了老子的官印,私发路引,私下在燕地开了两处口子,在眼皮子底下通敌。
当华云龙知道此事后,已无退路可言。
事情已经做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纵容。
此事事发,说起来也得怪胡翊。
若不是他治好康茂才的病,常遇春就要来解北京之围。
常遇春一死,李文忠就要接替他先救北京。
他也不会追击出去那么远,把这些情报得回来,最后揭出这件藏在水面下的通敌事件。
如今是真相大白,这就得逼著朱元璋处置功臣。
这件事令朱元璋觉得极为棘手。
“这些老兄弟们不易啊,说起来,他们从早年就跟著咱东征西討的。
本该在此次大军班师回朝,咱就想著封赏功臣,都给他们安排个爵禄。
结果赐封还未开始,就先有人犯罪了,逼得朕不得不杀人!”
摆在朱元璋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现在要杀功臣!
而且还是要杀击破陈友谅时候,诈降干掉张定边,功劳极大的华云龙。
这必然会引来前线將土们寒心。
所引起的震动是巨大的!
可是不杀又不足以平愤!
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那些小罪,还可以假装看不见。
但这是通敌大罪啊!
朱元璋的心里直犯了难。
“咱想著两个都杀了,面子上不好看,不如就杀一个,留一个吧。”
立了大功,还未赐封功臣爵位,就把人家全家给杀绝户了。
这会使北伐的將士们寒心。
朱元璋犹豫的点就在这里。
胡翊明白岳丈的意思了,看这意思是要杀个老的,留个小的。
杀了华云龙,再追封一个爵位,好叫他儿子华中继承。
说白了朱元璋纠结的是个面子问题。
胡翊心中不免感慨,这也就是刚登基第二年的朱元璋。
明年大封功臣的时候,他还会赐下很多块免死牌给功臣们,以全君臣之间的恩义。
这时候的老丈人,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啊!
但凡再往后移几年,此案爆发,他是绝不会手软的,哪里会考虑这些事?
当初赐免死牌的时候,话说的好听。
等到后面意识到严重性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以前冠冕堂皇所说过的话,忘了个一乾二净。
到了那时候,老丈人急了,就不要脸了。
对於这位岳丈的想法,胡翊並不认同。
其中有一个关键的点在於,华中不死,將来极有可能一碗毒汤把李文忠送走。
未来若是发生这件事,只怕多半也是叔父的手笔,因为那时候做丞相的就是叔父胡惟庸了。
华中就是叔父手下的人。
二哥这个人,对自己向来多加照顾,带兵打仗之时並不擅杀,反倒心念著早日天下太平。
这样一个人是不该被毒死的。
至少胡翊这样认为。
那么,一个明显通敌的华中,就必须得死!
想到此处,胡翊就进言道:
“岳丈,通敌主谋就有华中,相比而言华云龙是从犯。
纵然不深究此事,以罪责轻重论处,是否也该是去子留父啊?”
朱元璋沉默著没有说话。
朱標似乎也已理解了姐夫的意思,开口帮衬道:
“爹,孩儿觉得这样的祸害不该留下,都该杀!”
朱元璋此时抬头看了朱標一眼,又扫过胡翊,右手的两根手指在御案上敲击著。
显然他也在思考。
终於在简短的思考过后,朱元璋双眸中杀意尽显:
“既如此,都杀!”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朱元璋略一思索,告诉胡翊说道:
“镇守北京的康茂才奔波劳累,病体又重了。
你明日就动身,与你姑父一起去一趟北京,为咱把寿卿的病治好。”
胡翊立即拱手道:
“岳丈差遣,必定全力以赴。”
“嗯,太医院还有一档子事,咱差些又忘了。”
朱元璋想起这桩事来,立即起身,在右手边一沓奏章之中翻找起来。
片刻后,一封蓝色烫有兰纹路的奏书被翻找出来,朱元璋甩过来叫胡翊自己看。
这封奏书乃是太医院联名,由太医院院使戴原礼、院判张景岳,以及资格最老的御医汪成元一起上奏的。
內容嘛,其实几个月前就提到过了。
他们想请胡翊执掌太医院,开启医术革新。
自从胡翊的出现,於医术上带来了诸多震撼,將许多棘手之症,甚至是绝症都克服下来了。
再加上上次治疗马皇后、太子的病症,胡翊又验证了《难经》等早期医典巨著中的谬误之处。
这让许多人心里服气。
同时也意识到了,现有的医术是时候该推陈出新,去其糟柏,取其精华了。
而这个分辨医典对错的事儿,目前也唯有胡翊才能够胜任!
朱元璋坐下来,將一旁的紫砂壶托在手中,往嘴里灌了一口龙井茶。
他並不急著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是何想法?”
如果是以前,胡翊不想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现在却不同。
医术確实需要革新,他的这些手段也需要传承下去,从而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太医院的许多医士,甚至是御医,在他眼里医术都不算合格。
御医都是如此,何况是民间的游医、郎中们呢?
他需要做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就如建国后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样。
把一些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医疗手段、健康卫生常识普及下去,推广到民间。
只有基础普及了,人均寿命才能涨起来一些。
卫生习惯好了,才能少得病,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正因为胡翊有这份心,他明知道朱元璋不想他执掌太医院,但还是做出了与之背道而驰的决定“岳丈,我还是想要执掌太医院,做些分內之事的。”
朱元璋把眉毛往上一挑,对於女婿的选择,他显然不太满意。
先前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太医院是个官职品级不高,但却极为受人尊敬的地方。
毕竟谁都怕死,因而谁都会討好太医,胡翊一个未来权臣,再拥有执掌太医院的身份。
这是最容易收买人心的。
纵然这是自己的女婿,他也不得不防著,需要极为谨慎才行。
可他也知道,医术需要革新,这是正確的。
但是很显然,比起医术革新,帝王的权力稳固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朱元璋便开口道:
“给咱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若是说不通,就不要到太医院去了。”
胡翊便开口说道:
“一个胡翊在时,能治许多疑难杂症,但这医术传不下去,这个胡翊死了,那些疑难杂症便也没有人去治了。”
朱元璋就只是点头。
很显然,仅有这一个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
胡翊想了想,又说起道:
“岳丈看了我这次治理伤兵营的奏书,不止医术需要革新,伤兵营的管理也需要革新。
我还想在这方面继续深挖,同时培养出更多医术如我一般之人,將来派到军中去,可以大大减少土兵们的伤亡。”
朱元璋又点了点头。
这同样也是一个理由,但是还不足以打动他。
胡翊倒也不恼,还有一件事,他其实一直都想做。
虽然这个想法还不成熟。
此刻当著朱元璋的面,他还是说出了这个不太纯熟的想法:
“最大的一个目的,我是想在太医院做一些改进,同时也是为了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
此话一出,朱元璋原本垂下的眼眸,立即抬起,並且为之一亮。
“细说!”
胡翊道:
“要想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我只能不断在民间找那些病症相同的病患,从为他们诊治练手开始。
我可能需要多年积累,才能看到疗效,太医院那些学习的医士们,也需要在实践中治疗病症,
提升他们的医术。
我需要与这些人一起钻研这个病,纵然一个人医术再高,还有一句古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又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因而此事需要群策群力,才有可能为之,大概就这么多了。”
胡翊话音刚一落,朱元璋立即提起了硃笔,在太医院联名的摺子上硃批道:
“准奏,即日起,朕令东宫詹事、駙马胡翊掌太医院。”
硃批完毕,朱元璋开口道:
“咱再给你加个官,就叫『提督太医院事”,位列太医院院使之上,今后执掌太医院。”
朱元璋再三瞩咐道:
“务必要为標儿和你岳母的病上上心。”
“女婿知道了。”
朱元璋当即笑吟吟的道:
“下去吧,早些回去做准备,明日到北京去一趟。”
胡翊欣喜著从华盖殿出来,才觉察到不对劲。
派他去给康茂才看病,那带著姑父李贞去做什么?
要知道,李贞今年都63岁了,轻易的不出门。
朱元璋也怕劳烦到这位姐夫,把他爱的像个宝一样。
这次为何要二人结伴远行呢?
胡翊出宫后,在当日傍晚,便接到李府管家的邀请。
“駙马爷,恩亲侯已经出府来了,请您现在就过府去。
我家老爷还说了,叫您把换洗的衣物都带上,咱们今夜就要出发。”
胡翊还摸不清是什么事儿呢,立即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和药箱。
李贞早已准备好了,此行只带了几名大內侍卫隨行。
“走吧,翊儿。”
李贞已经准备好了包袱,趁著黑夜无人,便往城外码头走去。
他还递过来一条黑布,叫胡翊把脸蒙住。
“姑父,咱们不是去治病吗?怎么弄得跟杀人越货的强盗一样?”
李贞看著胡翊,乐呵呵的笑著道:
“此行不就是杀人去的吗?你还真以为咱们是去治病?”
胡翊当即一愣!
杀人?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到要杀的目標是谁了只怕派李贞去北京,为的就是以他的资歷震诸军,方便这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