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要考校医土,从昨日开始,大家就陆续得到了消息。
平时有人笑话赵文魁这幅打扮,今日大家都显得很沉闷,也没人取笑他了。
大多数医士们都是慌慌张张的,唯有这赵文魁,却显得镇定极了。
胡翊见他不慌不忙,又听崔医士说过,其医术甚至还要稳稳的高过他一丝。
胡翊突然便出了道题,开口说道:
“赵文魁听题。
一农妇冒雨耕田后,恶寒发热,头痛如裹,胸闷呕吐,腹泻水样便日三次,舌苔白腻,脉浮濡。
此症何解?”
这题並不难。
赵文魁张口便答道:
“学生以为,此乃典型的外感风寒夹湿证,需解表化湿,理气和中,自然痊癒。”
胡翊点看头,立即又增加了难度:
“我给你桂枝、香、羌活、白芷。
苍朮、厚朴、陈皮、佩兰。
姜半夏、茯苓、炒白朮、生薑。
以及黄连、人参、阿胶、藿香。”
“计二十味药,你从这二十味药中挑取,组成一道对症的药方出来。”
胡翊给出的这二十味药,至少可以组成7-8个药方出来。
其中有不少药,都是干扰项。
但凡是对药性不熟,没有好好背书的人,就会出错。
单是对药性熟了,背书对了。
若是不能举一反三,同样没有用。
药方组合程度,决定最终的分数。
同样的试题,能考多少分,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
赵文魁大约思索了片刻,立即提笔写下一方,递上了大堂。
胡翊看著这幅药方:
“香为君、苍朮、厚朴为臣,达到解表化湿,燥湿运脾的作用。
配合佐药:陈皮、姜半夏、茯苓,理气和中,止呕止泻。
使药:甘草、生薑、大枣,可以调和药性,顾护脾胃。”
这幅药方君臣佐使,药物搭配合理,若按照百分制打分的话,胡翊可以给到他90分。
若是胡翊用药,则会用藿香替代香,再减一味药,把生薑切片让患者在口中含一份作为药引,就很完美了。
不过,能这么快就从其中想出办法,而且一副药方就能组的如此优良也算上等了。
胡翊立即点著头道:
“考核已过,过来到张院判面前登记,本官很快会递本到朝堂,擢升你的官职。”
赵文魁听罢,喜出望外,赶紧对著胡翊深深一拜!
他被打压至今,终於得到出头之日,竟有些抑制不住情绪,眼眶含泪。
说罢,胡翊立即照著名册,又念了一人的名字:
“徐天通,你也来组一道药方。”
不久后,胡翊看到这徐天通组出来的药方,勃然大怒此人竟用黄连止泻,黄连苦寒伤阳,可令湿邪更滯。
再加之滥补人参,一看就是对於药理几乎不通。
胡翊张口便问道:
“徐天通,你做了几年医徒?何时通过的考核,晋升为医士的?”
“回稟駙马爷的话,学生今年刚刚通过考核,做学徒—做学徒——”
胡翊仔细翻看名册,此人只读了一年不到的医书,便做了医士。
做了医土,却连最基本的药物禁忌都不懂。
徐彦纯掌管十三科,这些医徒、医士都归於他手里。
真是办的好事!
“张院判,记下来名字,將此人送到刑部收监。”
徐天通嚇得当场哭爹喊娘,磕头如捣蒜一般,求饶道:
“駙马爷,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吧!
我不想死啊!”
胡翊摆了摆手,叫他们赶紧把人拉出去,不要在此地丟人。
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能答错,可想而知,此人根本就没有学过医理。
就如同做考题,a、b、c、d四个选项乱蒙一样。
乱蒙没问题。
问题是乱蒙的人,却正儿八经的做了医士,那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了。
他这一赏一罚,立即就令底下的医士们分成了两派。
当即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也想答题。
胡翊也给他们机会,接连换了好几道考题,又筛选出来十七名合格的医土。
在他这样的行家看来,这些人绝对达到了及格的门槛,甚至还有些人可以用优良来形容。
这么一来,给到了大家甜头,让不少怀有真才实学的医士们看到了希望。
胡翊终於开口对眾人说起道:
“大明刚刚开国,走到第二个年头。
新朝新气象,本官既然来了太医院,自然也要做一些正事,匡正些弊端,
你们其中有真才实学之人不在少数,都不用怕,本官不会冤屈一个坏人,也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
只管等我后面安排你们考校即可,话就摆在这里了,只要你们有本事,该升太医的升太医,本官自会向朝廷保荐。
必不会叫你们的努力百费!
当然,那些鱼目混珠的、心中有鬼的,也都一个个掂量著点,查到你们时,可不会心慈手软!”
此话一出,底下立即响起了两极分化的声音。
胡翊获得了许多支持者,成为了公平、正义的化身。
但对於医士中的混子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塌了的消息·
胡翊做出了承诺。
今日又当著大家的面,选择了信任张景岳,冷落戴原礼和徐彦纯。
駙马爷要扶持张院判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太医院的格局和势力,自今日开始,就要明显的改变了。
从提议考核,到分化医士,这一套组合拳打出来后。
胡翊可以说是在太医院站稳脚跟了。
再也不会出现他一人提议,一群人反对,自己战一群人的状况发生。
但这只是革新的第一步。
既然向那些有才的医士们承诺了,要择其优者晋升太医。
有人升,就必然有人降。
如今的太医名额稀缺,若非崔医士、徐医士这种隨军救治,立有大功的,可以破格提拔以外。
名额基本是不会多出来的。
在跟这些医士们承诺过后,胡翊便將张景岳叫到自己面前。
“张院判,你先前说太医院里有许多滥等充数之辈,主要都集中在何处啊?”
胡翊其实早就知道,但他要张景岳说出来,看看意见是否一致。
张景岳立即將十三科的名册展开,手指著祝由科和正骨科,提出了自己看法:
“附马爷,咱们太医院现有太医,共132名。
若按著十三科均分,每科就该是十名,可光是这祝由科就有太医11名,正骨科现有太医13名。
您不觉得蹊蹺吗?”
胡翊点著头,看起来张景岳与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
洪武年间的太医院,十三科分別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
咽喉、伤寒、接骨、金、按摩、祝由。
其中以大方脉科最为紧要,就是现在的內科。
平日里,诊治最多的也是这个科,一般来说,这个科太医的数量大概占了30名以上才对。
其次是疮疡、金(外科)、小方脉科(儿科)、伤寒科(传染病科)次之。
其余科都是垫底的存在。
胡翊之前就看过名册,祝由科11名太医,本月一共诊治了6位病人。
他们月均诊断的病人,基本都在6-7位之间。
这样一个科,顶多留一个人坐诊也就是了,竟然却有太医11人,就很离谱!
骨科的诊断比祝由科还少。
翻看洪武二年这一年的记录,一共是68个病例。
月均5例病人,却留有13名太医坐诊,这就更加离谱了。
再看看大方脉科,腊月才过去一半,已经诊治过二百余人。
整个洪武二年,截止目前算来,病例超过五千人次。
与之相比的话,如果祝由科和正骨科这批混日子的人,不加以裁撤,那就真是胡翊有眼无珠了。
胡翊心中立即便有了主意。
明日接著上朝,就將此事奏上一本,看能否趁机將戴原礼和徐彦纯扳倒。
这二人一倒,只要招供,必定会牵连出一片人。
太医院便可以一次性大换血。
清理了这些堵路之人,医士们的普升通道就算是打开了。
中午回去吃午饭。
朱静端將何植、何南雀这兄妹招了来。
一见到胡翊回来,兄妹二人立即跪下磕头,感谢胡翊的救命之恩。
何植这孩子很实诚,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头上当即起了包。
两下就磕出血来,他还连嗑了三下。
胡翊连忙把他换起来,有些心疼这孩子。
一看到他们,就仿佛又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自己。
有一年,元兵劫掠,父亲和大哥当时在外从军。
柴氏带著大家进山去躲藏,结果被惊慌的人群衝散。
柴氏和亲娘不知下落,胡翊抱著当时尚在强裸中的胡令仪,沿著山中河道走了一天。
这才找到一撮人,跟著他们进山,找到了家人。
那种孤零零的滋味极不好受。
胡翊立即令人给了他们几个馒头,然后叫何植做了几个小测试。
这么一测下来,这孩子的手还挺稳。
何植立即跪下再拜,眼里全都是渴望学医的狂热:
“还请駙马爷收下我!
小子想学医,未来像您一样,救治更多像我这样的贫苦人。”
胡翊点著头道:
“看起来是个好苗子,等过了今年年关,医士堂定要重新招人,到时你前去考试。”
胡翊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朱静端安置,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两个孩子就没有活路了。
他们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已经没有了依靠。
何况,何植確实是个苗子。
快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胡翊就要回到太医院去。
他还要仔细比对祝由科、正骨科太医们的诊治情况和罪责,书写明日参人的奏章。
可当他再回到太医院时,大堂上,多了数人在此地等候。
胡翊坐著的那张桌案上,莫名多了十余份请辞文书。
全是太医院的医士们,突然以称病、家庭因素等琐事,请求退出太医院的文书。
赫然间,胡翊在其中看到了郭天保、达充的名字。
这其中还有一人名叫杨琳,乃是杨希圣的儿子,这杨希圣被李善长所杀,正是杨宪的亲弟弟。
这些人请辞医士,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太医院,原因就很明显了。
胡翊心中暗道,你们现在惧怕丟了脑袋,不要这个铁饭碗了。
哪能说辞就辞呢?
胡翊自然不答应。
他將这些请辞的文书一一收起,然后问那些站在堂下排队的人:
“你们都有何事?”
“駙马爷,小人送来一部绝版的医典,您是行家,特请您辨明真偽。”
说话间,这人將一部厚厚的书递了过来。
他將封面打开。
这哪里是书啊?
书页內部都是掏空的,黄澄澄的金砖比人的脑袋都要大,上面还附著一封书信。
此人展开了这本“金子书”,立即显得极为恭敬的道:
“这医典共有三本,乃是前朝一位名医所著,小人请求送到駙马府上,请您细看过后为之证偽。”
胡翊这下都乐了。
送礼送到太医院来了?
他一想,倒也对。
公主府与其他官员府邸不同,朱元璋严令任何官员不得擅入公主府,防止外戚与朝臣们勾结。
他们好像也只能在太医院里,用这种隱晦的法子给自己送礼了。
想到此处,胡翊立即喜笑顏开,点著头道:
“好书,真是好书!
送到附马府去,本官会仔细校对,定不让这部绝版医书蒙尘。”
那人一见駙马爷收了礼,以为家中少爷的事有戏,心中顿时一松。
胡翊不出意外,將这些礼物都一一的收了。
不过,收了倒是收了,受贿的事他可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