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现实与《故事》中那个被导师邀请的主角,那个在循环中“拯救”他人却被视为纵火犯的“疯子”形象,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都是故事吗?”安娜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摸著《故事》手稿的封面。
祖父罗纳德那张模糊而疏离的脸,此刻在她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复杂。
他到底是一个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孤独写作者,一个不幸捲入现实悲剧的精神病人,还是—一个真正经歷过某种无法言说的“异常”,並將真相隱藏在隱喻故事中的—亲歷者?
她的目光扫向书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关於时间循环的书籍,电影和手稿。
费德里科刚刚读完关於“时空迴响”的段落,那份挥之不去的寒意尚未消散。
里面,一个名字让他格外在意。
罗纳德。
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似乎是镇上老一辈偶尔会提起的一个“疯子”,但具体细节早已模糊。
他继续读下去:
“1944年的冬天久久不散,在瓦莱托上空縈绕了许久,它所留下的痕跡,远远不止山坡上那片焦黑的废墟。”
“罗纳德的事,我是事后很久才知道的。”
“当时,我刚好不在镇上。
“那些年,为了生计,我经常需要去佛罗伦斯甚至更远的地方做些零工。”
“那次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大概有两三个月。”
“等我回到瓦莱托新镇时,空气里瀰漫的气氛就很奇怪。”
“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里带著后怕。”
“很快,我就从邻居口中得知了骇人的消息,罗纳德放火烧了镇上的集会所。”
“集会所,那是战后我们好不容易凑钱建起来的,是大家聚会,商议事情,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虽然简陋,却是新镇凝聚力的象徵。”
“邻居的描述起来还心有余悸:就在上个月,晚上,火苗窜得老高,要不是有人发现得早,整个镇子都要遭殃,消防队赶来才扑灭,但集会所-烧得只剩个空架子!”
“我难以置信,罗纳德我认识,一个沉默寡言但手脚勤快的年轻人,战后帮著重建出力不少。”
“邻居的描述里,罗纳德是是一个罪犯,他们当场抓住的他,他就在火场旁边,身上还沾著煤油味,被抓的时候,他整个人疯了似的,嘴里一直胡言乱语,喊著什么『我成功了!』,『我阻止了!』,『循环结束了!』——-前言不搭后语,完全听不懂,警察来的时候,他还在挣扎。”
“邻居的描述让我心头巨震。”
“循环结束了?明天他们都会死?”
“这些词像冬天里的寒风,猛地灌入我的脑海!”
“44年冬天那个该死的循环——难道罗纳德也?”
“我无法平静。”
“罗纳德很快被警察带走,经过初步的精神鑑定,被送进了位於阿雷佐的圣玛丽亚精神病院。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找了个机会,带著复杂的心情去探望他。”
“我做好了面对一个疯子的准备。”
“然而,在精神病院那见到的罗纳德,他穿著病號服,坐在我对面,眼神虽然有些疲惫,但异常清醒。”
“没有挣扎,没有胡言乱语,更没有邻居口中描述的那种歇斯底里。”
“『洛伦佐先生?』他认出我,有些意外,声音沙哑但平静。”
“『罗纳德———你还好吗?』我试探著问。””
“在简单的交流之后,我发现他是个思维很清晰的人,於是我小心地提起了这件事。”
“罗纳德的沉默了很久,他没有爭辩说自已没做,也没有为自己开脱,更没有重复那些被捕时的胡言乱语,他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可以称为温和的语气,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罗纳德並不认为我会相信他的话,不过在看到我听完他的讲述之后的平淡反应,还是有些异,以为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当做是疯人疯语,又或者是一个罪犯为了解脱编出来的故事。”
“我无法向他说明我的遭遇,但那种被困住的室息感,那种试图改变却徒劳无功的绝望,那种最终不得不採取极端手段的撕裂感—与我当年在山谷中的经歷何其相似!”
“只是规模更小,更私人化,但痛苦丝毫不减。”
“医护人员告诉我,罗纳德被送来时確实极度激动,有严重的被害妄想和自毁倾向,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和心理疏导,现在情绪稳定多了。”
“他们认为他口中的『循环”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严重解离症状和妄想,是对放火罪劣的洗脱,是对现实的逃避。”
“我明白,他们无法理解。”
“我知道罗纳德没有说谎,知道不是护工说的那样,至少当时那一刻,他是完全清醒的。”
“至少,他描述的那种感觉,那种绝望,那种孤注一掷的解决方案,都是真实的。”
“他是那场冬日留下的,另一道无声的迴响,一个被时间循环的阴影笼罩,最终以最极端的方式打破它的人。”
“那次探望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罗纳德。”
“后来听说,他的案件因为精神鑑定结果,没有受到严厉的刑事处罚,在精神病院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他被家人接走了。”
“不过他没有回到瓦莱托新镇,而是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集会所烧毁了,镇民们筹钱在原址建了个小公园。”
“但每次我路过那里,看到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总会想起罗纳德那张在精神病院清醒的脸。”
“他放的那把火,烧掉的不止是木头和砖瓦,更是他试图拯救他人的希望,和他自己后半生的平静。”
“旧瓦莱托的冬天,从未真正离开过我们。”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活著的人身上,刻下新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