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7.据理力争,有理有据,主动让步,自行车票!
就在田主任清了清嗓子,准备正式宣布补偿方案的前一秒,阳光明沉稳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恰到好处地站到了稍显靠前、能被所有人注意到的位置。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年轻人少有的从容、条理和不容忽视的分量,清晰地响起,打断了田主任即将出口的话:
“田主任,耽误您一分钟。”
他的语气恭敬而礼貌,但打断的动作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挑战意味。
田主任被打断,眉头本能地一蹙,锐利的目光瞬间如鹰隼般锁定阳光明。
这个小伙子,她来之前就重点了解过——红星国厂副厂长赵国栋的专职秘书,有点文化,脑子活络。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在这种时候还敢出头。
阳光明迎着田主任审视的、带着一丝不悦的目光,不卑不亢,语气诚恳而郑重,如同在向上级汇报工作:
“首先,我代表石库门里四户人家表个态。”
他目光扫过姆妈张秀英、陈阿婆、冯师母等人,众人下意识地点头或挺直了腰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刚才听了田主任的讲话,我们深刻认识到这次改造工作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虽然各家确实都有各自的困难,比如陈阿婆家人口多地方小,冯老师家二小子住房没着落,赵家嫂子担心生计断了来源,我们家……也有自己的难处。
但大家在大是大非面前,都懂道理!都愿意支持田主任的工作,配合街道办完成区里下达的任务!
这一点,请您放心!”
这番表态,既肯定了田主任的权威和工作的正当性,又点明了各家困难是客观存在、并非无理取闹,还把四户人家再次凝聚在“配合工作”的大旗下,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田主任紧绷的脸色稍缓,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表态:“嗯,有这个觉悟就好。”
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阳光明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缓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探讨政策执行细节、为领导查漏补缺的意味:
“其次呢,田主任,有个特殊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汇报清楚。
免得在工作中出现不必要的纰漏,影响了组织的威信,以后想弥补反而更麻烦。”
他特意加重了“组织威信”四个字,仿佛完全站在街道办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田主任的眼神微凝,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哦?什么特殊情况?你说。”她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能玩出什么样。
阳光明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而稳定,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咱们石库门这四户人家,居住情况不完全一样。前楼……”
他看向自家,“是我家。客堂间……”
他看向陈阿婆,“是陈阿婆家。这两处,是祖上留下来的私房,是有房契的,是经过房管所登记确认的。而三层阁……”他看向赵铁民、何彩云。
“和改造过的灶披间。”他看向冯师母,“是租的公房,房管所直管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姆妈张秀英和陈阿婆,两人都下意识地点点头,腰杆挺直了些,脸上露出一种“我们有凭据”的底气。
这是他们手中最硬的底牌之一。
“最关键的是……”
阳光明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也精准地砸在田主任试图回避的关键点上:
“晒台和灶披间,虽然现在作为公用区域,大家晾晒衣物、堆放杂物,但当初建这石库门的时候,设计上就是附属于前楼和客堂间的配套空间。
老房契上可能没单独写,但老邻居们都清楚,从法理和情理上说,它们本就有一部分属于我们两家私房户所有。
这一点,老邻居们可以作证,街道的老档案里,应该也能找到相关的记录和说明。”
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天井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明沉稳的声音在回荡,清晰地剖析着产权这个敏感而核心的问题:
“所以,田主任,这次改造,要动用的晒台,严格来说,并非完全是‘公有空间’。
它涉及到我们两家私房户的部分权益。
我们两家愿意支持街道办的工作,也愿意配合改造。但是……”
他特意加重了“但是”二字,看向田主任,眼神坦荡而诚恳,仿佛在善意提醒。
“田主任,我们组织的政策,一向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尊重和保护群众的合法财产权益。
您工作繁忙,日理万机,可能一时疏忽,忽略了石库门里这特殊的产权情况。
我觉得有必要指出来,免得在执行政策的过程中,无意中违背了组织这条基本原则,损害了群众的切身利益,也损害了组织在群众心中的形象。
这要是传出去,或者将来有人较真,对街道办的工作,对您……恐怕都不太好。”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这八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却威力巨大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田主任刻意营造的强势气场!
它精准地击中了政策执行的核心原则和道德制高点!
田主任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锐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凝重!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眼前这个年轻秘书,竟如此精准狠辣地抓住了这个她原本可以模糊处理、却绝对无法在明面上否认的政策死穴!
产权问题本就敏感,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是组织铁的纪律,是高压线!
她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最不怕的就是胡搅蛮缠、哭天抢地的撒泼。
但对于阳光明这样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句句打在政策原则上的隐形指责,却无法用强硬的态度去驳斥。
尤其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补偿多少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工作作风、政策执行是否出现偏差的政治高度!
一旦被坐实“侵占群众合法财产权益”的帽子,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没人指出这一点,她可以装糊涂,用“公共利益”、“整体规划”这样的大概念来覆盖,强行推进。
但有人当面、在众人面前指出来,并且点明了产权归属的特殊性,这就是无法回避的原则问题!是红线!
绝对不能忽视,必须要有一个圆满的、符合政策精神的解决方案!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给组织的基本政策抹黑,更不能授人以柄,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留下隐患!
石库门的住户们,听着阳光明条分缕析、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将位高权重的田主任逼入必须正面回应原则问题的境地。
他们眼中的绝望和紧张化为燃料,瞬间被点燃,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希望!
张秀英的背挺得更直了,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陈阿婆紧紧抓着孙媳张春芳的手,眼中含着激动的泪,嘴唇哆嗦着。
就连惊魂未定的何彩云,看向阳光明的眼神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和感激。
冯师母的嘴角则勾起一丝极淡却由衷的赞赏弧度,微微颔首。
连闷葫芦赵铁民,看向阳光明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复杂的光彩。
田主任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天井里的人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有田主任脑中在飞速运转,权衡利弊。
她来之前当然做好了充分准备,对每家每户的情况,包括前楼和客堂间是私房、阳光明的身份背景,都了如指掌。
她原本的策略是分化打压,快刀斩乱麻,用行政命令的高压和有限的补偿,迅速解决问题。
但现在,阳光明用无可辩驳的政策原则架住了她。
面对这样一个背景特殊、头脑清晰、善于抓住政策关键点、并且精准扣住“组织威信”和群众路线大帽子的对手,田主任瞬间调整了策略。
强硬姿态必须收敛,怀柔安抚,主动让步,满足其核心诉求,才是上策,才能保住面子,才能顺利完成任务,同时避免政治风险。
她脸上那层冰冷的、公事公办的硬壳仿佛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诚恳务实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感谢提醒”、“幸亏你指出”的意味。
“小阳同志。”田主任的语气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亲近和赞赏,“你说得非常好!非常及时!非常对!”
她连用三个“非常”,高度肯定了阳光明的话,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首先,我要代表街道办,向你表示感谢!更要向你道歉!”
田主任的姿态放得足够低,语气真挚:
“感谢你及时指出了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重大疏漏!
道歉,是因为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对石库门的产权情况了解得不够细致、不够详尽!
险些酿成工作上的偏差,违背了组织‘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基本政策!
这是我的失职,我代表街道办,向大家检讨!”
她微微欠身,向众人致意。这番低姿态,让旁边的刘干事听得额头冒汗,暗自咋舌。
“你提醒得非常对!组织政策是铁律,是红线,绝对不容违背!”
田主任的语气斩钉截铁,随即转向张秀英和陈阿婆,态度更加温和,带着一种安抚和承诺的意味:
“张大姐,陈阿婆,关于晒台涉及你们两家私房权益的问题,街道办绝对承认!
组织的政策是明确的,绝对不会侵占群众一丝一毫的合法财产!这一点,请你们务必放心!这是原则问题!”
张秀英和陈阿婆激动得连连点头,陈阿婆更是用袖子抹起了眼泪,声音哽咽:
“谢谢田主任!谢谢组织!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所以。”田主任话锋回到补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对于前楼和客堂间,必须区别对待!应该给予更充分、更合理的补偿!这一点,街道办没有任何异议!”
她首先明确了补偿的正当性和必要性。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真诚的、推心置腹般的为难:
“但是,小阳同志,各位街坊,补偿……也是有限的。
这不是街道办小气,更不是组织不愿意给,而是……组织也有组织的困难。
全市、全区,像石库门这样的情况很多,资源就那么多,粥少僧多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得统筹考虑,尽量公平。”
她首先堵死了最不可能的路:“首先,正式工的名额,绝对不可能给。
这个权限不在街道,区里也不可能批。
请大家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提也不要再提。”
这是底线,不容商量。
接着,她抛出了第一个实质性的、远超预期的补偿,目标明确地指向了最困难、也最需要工作机会的陈家:
“不过,考虑到客堂间陈家的实际困难,人口多,负担重,确实应该帮助解决一下工作问题。
这样吧,陈阿婆、张春芳同志。”
她看向激动得嘴唇哆嗦、几乎站不稳的陈阿婆和一脸期盼、双手紧握的张春芳,“街道办可以给陈家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岗位。
具体是什么岗位,是街道清洁队扫马路,还是下属小厂糊纸盒、做手套,等我回去立刻和相关单位沟通协调,尽快落实通知你们。
虽然只是临时工,收入不高,也不稳定,但多少是个进项,能贴补家用,挣点活钱和票证。”
“轰”的一下!巨大的喜悦像汹涌的海浪般彻底淹没了陈阿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临时工!
虽然比不上正式工的铁饭碗,但也是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都求不到的机会啊!
能挣钱!能挣票证!能实实在在减轻家里的负担!
这对陈家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
“谢谢!谢谢田主任!谢谢组织!谢谢大恩人啊!”陈阿婆老泪纵横,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当场跪下磕头,被眼疾手快的张春芳死死搀住。
张春芳也喜极而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连连鞠躬,声音哽咽:
“谢谢田主任!谢谢!谢谢!我一定好好干!绝不偷懒!绝不辜负组织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