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的爸爸林伟豪叔叔是个军人,正师级,老革命了。
她妈妈高静怡阿姨也是老革命,为了照顾林叔叔的身体,现在只挂了个闲职。
他们家是真正的军人家庭,根正苗红。”
阳光明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他们家里四个孩子,见月最小,最上面的大哥是副団级军人;姐姐是军嫂,自己是军医;还有一个二哥去年响应号召下乡去了。
见月是家里唯一的‘娇娇女’,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谢飞扬语速平缓,吐字清晰,继续描绘着那个对阳光明来说有些遥远的世界,“正因为这样,高阿姨对见月的婚事,态度反而很开明,甚至可以说……有点‘放纵’。”
“哦?”阳光明挑了挑眉,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像阴霾中透出的一线光。
“高阿姨自己是军嫂,见月的姐姐也是军嫂,常年聚少离多,其中的艰辛,高阿姨最清楚。”
谢飞扬的语气带着理解和钦佩,“所以,高阿姨早就在一些老战友的圈子里公开讲过,她决不让小女儿再走她的老路,不让见月再当军嫂。
她对见月将来的对象,不求什么门当户对,更不会高攀。
她要求不高:家庭和睦,人好,踏实可靠,能真心实意对见月好,让女儿这辈子安安稳稳,幸福快乐就好。”
谢飞扬看着阳光明,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毫不掩饰的肯定,仿佛在为他描绘一条清晰的道路:
“光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老同学都清楚。稳重,有担当,有头脑,人也正派。
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符合家庭和睦的要求。
你自己也争气,现在又是副厂长的专职秘书,前途光明。
我觉得,只要见月自己真心愿意,你完全符合高阿姨的标准!
最难的那一关,可能反而没那么难了。”
他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传递着力量:
“更难得的是,见月那个小姑娘,明显对你有意思啊!
这简直是老天爷把最难走的路给你铺平了一段!
你这运气,我都羡慕死了!啥也不用做,就闯过了丈母娘最在意的那道坎!”
阳光明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磐石。先前那沉甸甸的、关于门第悬殊如天堑般的忧虑,在谢飞扬这番话的冲击下,虽然并未完全消散无形,却实实在在地松动了许多。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和希望,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勃勃的生机与力量,悄然顶开了心头的重压。
他穿越前的阅历,让他对“门当户对”四个字在现实中的千钧分量,有着深切的了解。
他早已做好了打一场艰苦卓绝、旷日持久的“攻坚战”的心理准备。
如今,骤然得知对方家庭的核心诉求竟如此朴实而温暖——不求富贵显赫,不重权势门楣,只求女儿一生安稳幸福——这无疑大大降低了“战役”的难度系数,让他看到了清晰而充满希望的曙光。
那堵看似高不可攀的墙,原来并非铜墙铁壁。
“所以啊,光明,”谢飞扬见他沉默,以为他还在犹豫权衡,便继续加码,语气热切,“机会摆在眼前,你要抓住!现在只是有好感,多接触接触,多了解了解,革命友谊嘛……也是可以升华的!”
他嘿嘿一笑,带着点过来人的狡黠,“我这个老同学,可是真心实意盼着你们能成!”
他顿了一下,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那么,机会就来了!这个礼拜天我休息,打算去看看向红。
她们两个人住在一起,我一个人过去总归不大方便,也不够热闹。所以……”
他朝阳光明挤挤眼,笑容里满是怂恿和期待,“想请你这位‘革命战友’一起出马!我们四个人聚聚,说说话,多好!既不尴尬,又能……嗯,增进了解,你说是不是?”
阳光明看着谢飞扬眼中毫不掩饰的撮合之意,以及那份对老同学发自肺腑的真诚祝福,心中暖流涌动。
他本来就没打算拒绝这次的“四人聚会”,此刻又意外得知了林家父母如此开明的态度,更觉豁然开朗,前路明朗。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吸入肺腑,似乎也变得格外清新甘冽。
他放下手中的旧搪瓷缸,脸上露出了然且无比坚定的笑容,不再有丝毫的推拒和犹豫:
“行。礼拜天是吧?几点钟,什么地方碰头?”
“爽快!”谢飞扬一拍大腿,喜形于色,“我就晓得你不会让我失望!那么说定了,礼拜天早上,九点整,我们在向红家的弄堂口碰头。那条弄堂叫‘瑞康里’,门口有棵很大的槐树,很好认的。”
“瑞康里,大槐树,九点钟整。”阳光明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记住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谢飞扬如释重负,又恢复了那副潇洒不羁的模样。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块半旧的手表,“哟,快一点半了,我得赶紧回去单位点卯了。光明,礼拜天见!好好准备准备啊!”
他意有所指地朝阳光明用力眨眨眼,站起身,利落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路上当心点。”阳光明也站起身相送。
看着谢飞扬挺拔的身影穿过斑驳的梧桐树荫,步履轻快地汇入厂区道路上穿着各色工装的人流,阳光明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碎金般洒在他洗得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上,暖洋洋的,仿佛带着某种预示。
林见月那清澈含羞的眼眸,娟秀工整的信笺字迹,信纸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墨香……还有谢飞扬带来的那番关于她家庭的、如同钥匙般的“秘密”……种种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在他心头激荡回旋。
门第的阴影并未完全褪去,前路也未必一帆风顺。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的信心和热切的期待,如同这九月明亮而温暖的阳光,充盈着他的胸膛。
——
第二天傍晚,瑞康里,石库门小楼。
林见月坐在自己靠窗的旧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张崭新的信纸。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照进来,在她乌黑油亮、编得一丝不苟的发辫上跳跃,也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她咬着下唇,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思索着该如何落笔,回复阳光明今天上午刚寄到厂里,她午休时迫不及待拆阅的那封信。
信里,他生动地分享了厂里一位老师傅教的关于如何辨别等级的小窍门,写得妙趣横生,还附了一个小小的、画得相当认真的示意图。
想到他信中那带着笑意的、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语气,还有那些实用又带着生活气息的“冷知识”,林见月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脸颊也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提笔,蘸了蘸墨水,刚在信纸顶端写下“阳光明同志:来信已收到……”几个娟秀的字,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冯向红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见月,你又在帮你的‘笔友’同志回信啊?”
冯向红故意把“笔友”两个字咬得又重又长,带着浓浓的调侃。
她几步走到林见月身后,作势就要探头去看信纸。
林见月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用手臂和上半身捂住信纸,脸颊瞬间飞起两片火烧云,一直红到了耳根颈后:
“哎呀!向红姐!你……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呀!”
她的声音又羞又急,带着点软糯的嗔怪。
“敲什么门呀,在自己家还这么见外做什么?”
冯向红笑嘻嘻地在她铺着蓝印布的床边坐下,晃着两条腿,“看你紧张的样子,脸红得像擦了胭脂!啧啧啧,还讲只是普通同志通信?骗谁啦!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红星国厂的那个阳秘书?”
林见月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她强作镇定,努力挺直纤细的腰背,模仿着厂里开会时领导发言的腔调:
“你……你别瞎猜!就是交流工作学习心得,互相鼓励一起进步!完全符合革命同志友谊的范畴!”
可惜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和躲闪的眼神,彻底出卖了她的心虚。
“得了吧你!”
冯向红毫不留情地戳穿,站起身来,叉着腰,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交流心得用得着一礼拜写一封信,还写得这么厚?收信时候笑得跟朵一样?
上次我不过提了一句‘阳光明同志好像蛮有见识的’,你手里的毛线针‘啪嗒’就掉在地上了,脸红得……啧啧,像只红番茄!”
“我……我那是……”
林见月被堵得哑口无言,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垂在胸前的乌黑辫梢,小巧的耳垂红得几乎透明。
冯向红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爱模样,心知肚明,也不再穷追猛打,转而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近,压低声音: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告诉你个好消息,谢飞扬下午跟我通了电话,说这个礼拜天他休息,要来看我。”
“哦,那蛮好呀。”林见月松了口气,顺着话题接道,试图掩饰刚才的慌乱。
“好什么呀!”冯向红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他一个人来,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多尴尬啊!”
林见月不解地眨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那么……怎么办呢?”
“所以啊。”冯向红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图穷匕见,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让他带上他的老同学一起来呗!人多热闹嘛!正好……”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促狭地看着林见月刚刚恢复一点白皙的小脸瞬间又绷紧、飞红。
“也让你有机会,近距离‘考察考察’你的‘笔友’同志嘛!看看他是不是像信里写的那么风趣,那么……嗯,沉稳可靠?”
她故意在“考察”和“沉稳可靠”上加重了语气。
“向红姐!”
林见月羞得简直想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一颗心却像被投入沸水中的活虾,在冯向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周日……他要来?
林见月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窗外。
秋日的晴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就像扯松的絮,悠悠飘过狭窄的弄堂上空。
那封只写了称呼的回信,静静地躺在洒满落日余晖的桌面上,未干的墨迹在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名为期待的悸动的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