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153.新的攻坚,恳谈交心,未来安排
田书记办公室里,赵国栋和他对坐无言,只是不停的抽着烟。
烟雾升腾,浓得久久不散,像一团凝滞的雾,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肺叶上。
这烟雾里,还混杂着一股无声的焦灼,仿佛随时会擦出火星。
王卫东和阳光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异常急促,几乎是小跑着再次停在那扇深棕色的木门前。
王卫东深吸一口气,但他强行压下胸膛里奔涌的激动,抬手,指节在门板上叩出笃笃的声响。
“进来!”田书记的声音立刻响起,比之前更显沙哑,却带着一种明显的急切,穿透了门板。
两人推门而入。
浓重的烟雾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辛辣。
田书记和赵国栋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田书记指间夹着的香烟忘了弹,灰白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赵国栋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盯住两人,尤其是王卫东手中那个鼓囊囊、沉甸甸的墨绿色帆布工具袋,以及他脸上那种尘埃落定般的肃杀与隐隐的亢奋。
“书记!赵副厂长!”王卫东声音洪亮,透着打了胜仗的底气。
他小心地将帆布袋放在田书记那张宽大的铺着厚玻璃板的办公桌上,袋子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分量十足。
他动作麻利地解开袋口的系绳,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捆——清一色的十元“大团结”,簇新扎眼;
几根用旧油纸包裹、黄澄澄沉甸甸的金条;
一迭迭印着不同银行名称的匿名存单;
还有绿绿、印着各种图章的票证,厚厚一沓。
阳光明默契地将那份墨迹未干的赃物登记本摊开在桌面上,紧挨着那堆令人心惊的财物。
“在匡俊材家卧室的双人床架的暗格里找到的!”
王卫东指着登记本上汇总栏,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人心上,“现金,一万三千五百元整!金条八根,估重约一千二百克!匿名存单总额,八千六百元!还有……”
他目光扫过那迭票证,“手表票三张,缝纫机票两张,自行车票一张,军用布票一百二十尺,全国粮票二百三十斤……”
他一口气报出关键数据,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块,砸在这烟雾弥漫的寂静空间里。
田书记猛地吸了一口烟,积攒的烟灰簌簌落下,掉在玻璃板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俯身凑近那些赃物,老练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捆捆崭新的钞票,落在那些在灯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金条上,又仔细辨认着存单上模糊的印章和金额,最后停留在那厚厚一沓象征着紧俏物资的票证上。
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先是绷得死紧,像一块风干的硬泥。随即,仿佛冰封的河面在初春阳光下裂开第一道缝隙,眉宇间那深刻的川字纹路极其缓慢地舒展了开来,嘴角甚至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烟味,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一直挺直的腰背也随之微微松弛了一瞬。
“好!好!好!”
田书记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桌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里。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卫东,又转向阳光明,“干得漂亮!卫东,行动果断,当机立断!光明……”
他特意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你那双眼睛,真是厉害!心思细,看得准!要不是你抓住账目和现场的矛盾,点出夹层的可能,这铁证,还不知道要埋多久!”
赵国栋紧绷如弓弦的脸也彻底放松下来。
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厚实的掌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从昨天晚上就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似乎被这充满力量的一拳击散了大半。
他看着桌上那堆触目惊心的罪证,又看看清瘦但目光坚定的阳光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他用力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办公室里的气氛陡然一松。
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被一种带着浓烟气味的胜利振奋所取代。
田书记重新坐回那把宽大的藤椅,拿起那份登记本,戴上老镜,仔细地一页页翻看。
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缓缓划过,像是在清点一场战役的辉煌战果,又像是在掂量其背后隐藏的罪恶分量。
“卫东。”田书记放下登记本,脸上的赞许被一种更深沉的凝重取代,“这只是第一步!案子,才破了一半!”他的目光锐利,直射向王卫东。
王卫东立刻挺直腰板,像一根绷紧的标枪:“书记您指示!”
田书记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桌面上的赃物:“第一,匡俊材监守自盗,盗窃国家财产,数额特别巨大,铁证如山,这是板上钉钉了!
你要立刻组织精干力量,连夜突审!把他的作案手法、作案时间、同伙、销赃渠道,一条线一条线给我捋清楚!
这些年,他偷了多少布?卖给了谁?钱怎么分的?
一个蛀虫都不能漏网!要从严从快,把这桩盗窃案办成铁案!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是!保证完成任务!”王卫东声音洪亮,信心十足,胸膛起伏着战斗的激情。
“第二。”
田书记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烟雾的力道,“也是最关键的!现在只能证明他偷了布,账上亏空巨大。
但这把火,到底是不是他放的?是不是为了掩盖盗窃罪行,铤而走险,故意纵火?”
他再次停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深刻的警示,“这才是决定案件性质的关键!
盗窃是重罪,纵火更是罪加一等!
尤其这把火,烧的是国家财产,差点酿成大祸,惊动了市里!
匡俊材不是傻子,他现在盗窃罪跑不掉了,但纵火罪,没有直接证据,他绝对不会轻易承认!谁也不想脑袋上多扣一顶更重的帽子!
他一定会死死咬住‘电线老化、意外短路失火’这个官方结论不放!”
田书记的手指再次重重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以,卫东,你千万不能有丝毫松懈!不能因为赃款赃物找到了就以为万事大吉!更不能小看了这个匡俊材的精明和顽固!
他现在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滚刀肉!撬开他的嘴,拿到他纵火的口供,或者找到纵火的直接物证——引火物残留、目击证人,这才是真正的攻坚!
这关系到赵国栋同志的彻底清白,关系到事故责任的最终定性!
关系到我们厂是意外事故,还是阶级敌人破坏!明白吗?”
王卫东脸上刚刚浮现的一丝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坚毅和面对硬仗的凝重。
他“啪”地一个立正,脚跟并拢,沉声道:“明白!书记!我亲自审!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更不给外面的人插手串供的机会!一定把纵火这条线也给他坐实了!让他彻底现出原形!”
“好!事不宜迟,你马上去办!”田书记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带着战场指挥官的决断,“人手不够,直接找我!需要什么支持——搜查令、技术协助,随时提!如果有需要,我亲自给区公安分局打电话协调!要快,要准,要狠!”
“是!”
王卫东不再多言,抓起桌上那份登记本的复印件,向田书记和赵国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对阳光明用力点了点头。
他转身,带着一阵风,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远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办公室里短暂的振奋被一种新的更深沉的等待所取代。
空气里的烟味似乎也沉淀下来。
田书记拿起桌上的“中华”烟盒,又抽出一支,在烟盒上顿了顿,划着火柴点燃。橘红的火苗跳动,映着他沉思的脸。
烟雾重新缭绕起来,他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阳光明,眼神温和了许多,带着长辈的关切:
“小阳,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歇。后面审问的事,交给卫东他们专业的人去做。有重大突破,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的,书记。那我先出去了。”阳光明恭敬地应道,向两位领导微微欠身,退出了这间充满烟味和无形压力的办公室。
走廊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初冬的寒意,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振。
他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在楼梯口站了片刻。
从这里望下去,庞大的厂区尽收眼底。
高耸的烟囱永不疲倦地喷吐着滚滚浓烟,巨大的厂房像沉默的钢铁巨兽,机器的轰鸣声低沉而持续地传来。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映红半边天的大火,以及随后席卷全厂的风暴,仿佛都被这巨大的工业机器运转的惯性暂时掩盖。
但阳光明知道,水面之下的暗流更加汹涌。
匡俊材落网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更复杂的博弈,牵扯到窦鸿朗,甚至更上层的角力,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脚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门,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大搪瓷杯,走到墙角的暖水瓶旁,倒了满满一杯凉开水。
冰凉的水顺着干渴的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稍稍平复了心头的激荡和残留的亢奋。
他坐回那张硬木椅子上,身体向后靠去。
短短不到半天时间,他的处境和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从可能被牵连的领导身边人,到揪出蛀虫的关键人物,这转变快得让人眩晕。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阳光明一直没有动,始终坐在那里,整理着纷乱的思绪,复盘着从火灾发生到此刻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赵国栋的处境,也掂量着自己未来的路。
门被轻轻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赵国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一丝审讯尚未结束的凝重,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但此前眉宇间那股沉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阴霾,已经消散了大半,眼神也重新有了神采。
他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厂长。”阳光明立刻站起身。
赵国栋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坐,坐你的。”
他自己也拉过桌旁另一把木椅,坐了下来。
办公室很小,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距离很近。
赵国栋没有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掏烟,他只是看着阳光明,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发自内心的欣赏,有劫后余生的感激,还有一种经历过大风浪后对可靠同伴的看重。